黄石道人恨恨说道:“我宁愿把这点玩艺埋到土里去,今生也不再收徒弟。”冯琳道:“好,你既愿改前非,不强收徒弟,那你也走,嘻,你比这和尚有骨气,刚才得罪了你呵!”黄石道人啼笑皆非,插好拂尘,追上董太清走了。
杨柳青的面孔一板,道:“我也可以走了么?”冯琳怔了一怔,道:“咦,你这是什么话?哈,你还记得旧时的仇恨么?”杨柳青道:“岂敢,岂敢!”拉着女儿便走,江南笑嘻嘻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喂,你们不是要找唐大侠么?”杨柳青回头瞪了江南一眼,正欲发作,邹绛霞道:“对呵,妈,你为什么不问问唐伯母?”
冯琳追了出来,笑嘻嘻道:“你唐伯母在天山,将来你总能见着。”邹绛霞一愕,转过头去埋怨母亲道:“妈,你怎么叫我称呼她做唐伯母?”甚觉不好意思。冯琳笑道:“休怪你的母亲,我的熟人十个有九个都会认错的。”杨柳青早已瞧出她不是冯瑛,想起昔日被她飞刀削发之恨,一肚皮闷气,但如今大家都已是半老徐娘,当然不好再发作了。冯琳笑道:“我也有事情要找姐姐帮忙,待我寻到金世遗之后,陪你一道上天山吧。”杨柳青冷冷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费心啦。”她本来打听到唐晓澜夫妇已到西藏,刚才她错将冯琳当作冯瑛,还在奇怪唐晓澜为什么不与她一道。她本该将唐晓澜夫妇已离开天山之事告诉冯琳,但为了正在气头,却故意不说,弄得后来险些误了冯琳的大事。
杨柳青带了女儿疾走,冯琳笑了一笑,也便由她去了。邹绛霞莫名其妙,想问她的母亲,见母亲气鼓鼓的,也不敢问。两母女走了一阵,忽见那书童江南,又追上来,大叫道:“喂,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杨柳青道:“讨厌!”邹绛霞折了一株树枝,向他一戳,道:“问你什么?”江南“哎哟”一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笑嘻嘻道:“没有点着!”拍一拍手,道:“你们不是要问唐大侠么?”邹绛霞道:“难道你这小厮也认得唐大侠不成?”江南道:“哈,你猜不透,我不止认识他,还挺要好呢,他每次见我,都要和我拉手,谈好半天!他还指点过我的功夫呢!”邹绛霞道:“吹牛!”江南道:“什么吹牛?唐大侠长得挺英俊的,比我家公子大两三岁,有一柄宝剑,叫做游龙宝剑的,还会打一种奇形怪状的暗器叫做天山神芒的,是也不是?”邹绛霞道:“呵,原来你说的是唐经天。”江南道:“不错,唐经天就是唐大侠,唐大侠就是唐经天,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刚才那个女人说他在天山,那是骗你们的。”邹绛霞笑道:“我妈妈问的那个‘唐大侠’是唐经天的爸爸。”江南道:“他的爸爸我可不知道了。我江南素不吹牛,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要找唐经天,我就带你们去,你要找他的爸爸,这个忙我就帮不上啦!”转过身便走,邹绛霞追上去叫道:“喂,我正是要找唐经天。”江南嘻嘻笑道:“那你何不早说,还要打我?哼,给我赔礼儿!”邹绛霞道:“你自己一大车说话,说来说去,现在才说出唐经天的名字,还怪我呢!”江南笑道:“谁不知我叫做多嘴的江南?”杨柳青道:“霞儿,别听他胡扯。”江南见她们意欲不理,反而急起来道:“一点也不胡扯,你们如要知道唐经天的下落,只有问我!”杨柳青道:“好,那你说吧。”江南道:“他就住在我主人家中。”
杨柳青道:“你主人是谁?”江南道:“我的少主人是萨迦宣慰使陈定基、陈老大人的公子陈天宇。”他一口气将主人的“衔头”念出,有如念急口令一般,杨柳青也不禁开颜一笑。邹绛霞道:“不错,我听见过唐经天提过这个名字。”江南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不错了吧?我江南有吹牛没有?”邹绛霞满心高兴,觉得这书童也很有趣,并不讨厌他了。
江南将杨柳青母女带到宣慰使衙门,陈定基日夕盼望他回来,正自等得心急,立刻召见,见他和两个女人同来,甚是诧异,江南道:“这位邹太太是唐大侠的长辈,我江南好大的面子才请得她来!”陈定基眉头一皱,道:“我这书童不懂礼貌,两位休怪。”命家人唤陈天宇和萧青峰出来。萧青峰熟悉武林掌故,一听是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女儿,肃然起敬,急忙陪她们说话。杨柳青这才知道唐经天果然是在陈家居住,但恰好在前两天动身,与冰川天女同往拉萨去了。
陈天宇也在陪她们说话,忽听得父亲叫道:“宇儿,过来!”只见父亲捧着一纸八行信笺,手指微微颤抖。陈天宇一看,也几乎忍不住狂喜叫喊,原来那是江南带回来的陈定基亲家周御史的信,信中说他已奏明皇上,不日就将有圣旨到来,赦他回京,官复原职了。陈定基十余年来梦想回乡,读了此信,喜极而泣,陈天宇想起不日南归,正好可以摆脱土司女儿的纠缠,亦是喜不自胜。
陈天宇道:“江南,这次多亏了你啦!”江南道:“这算得了什么!”陈定基也笑道:“江南,我一向不放心你,原来你还当真有用!”江南道:“多谢老爷夸奖。我江南虽然有时胡闹,做起事来倒是错不了的。”陈定基平日持家严肃,这时任得江南胡吹,一点也不责怪。陈定基将书信折好,笑道:“江南,从今之后,你可与天宇兄弟相称,不必再作书童啦!”江南道:“那么以后老王也不能再管我啦?是不是?”老王是管家的老仆,平日最欢喜骂江南多嘴,陈定基笑道:“那个当然,不过他年纪比你大,你也不应对他摆主子的身份。”江南道:“我只要他不啰嗦我,我岂会欺负他?老爷,那么我去哪儿也可以任由我意么?”陈定基怔了一怔,道:“从今后你不再是童仆,你愿留便留,不愿留呢,我送你三百两银子,让你自己成家立室。”江南道:“谁愿意讨媳妇儿自惹麻烦。不过我答应过这两位娘儿,帮她们找到唐大侠。君子不能食言,唐大侠既然去了拉萨,我也得陪她们到拉萨。回来后我再服侍公子。”陈定基笑道:“原来如此,好吧,你见唐大侠时,替我问候。”江南回身对邹绛霞道:“我陪你们去,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厮啦!”
江南果然陪杨柳青母女到拉萨,住了几天,却不知到哪儿去打听唐经天。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比她们早到几天,这时正在拉萨碰到一件极其离奇的事。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是第三次来到拉萨,前两次他们虽然心心相印,外表却还是若即若离。这次两情融合无间,自是大不相同。月夕花朝,晨昏絮语,正是说不尽的旖旎风光,柔情蜜意。不过,他们也为一件事情感到烦恼,那便是龙灵矫的事情。龙灵矫被捕下狱,已是一年有多,生死未知,吉凶难测,他们既不便探监,更不好劫狱。何况龙灵矫是唐家的衣钵传人,唐老太婆唐赛花现还健在,以她的脾气,也不喜欢外人干预她门户之事,所以唐晓澜曾叮嘱过儿子,叫他到川西去知会唐赛花。后来由冰川天女转告。当时唐赛花怒气冲冲,恨不得立即赶到拉萨,却不料后来发生了金世遗大闹唐家之事,唐赛花和金世遗彼此中了对方的毒针,虽然其后互相交换解药,但料想她年老体衰,元气恐怕不易恢复。所以唐赛花究竟到了拉萨没有,唐经天也一无所知,难以预测。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商量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去拜会福康安,设法探听消息。他们曾为福康安保护过金本巴瓶,冰川天女最近又曾因为萨迦叛乱之事,以佛门护法的身份谒见过达赖活佛和福康安,所以他们料想福康安不至于不见他们。
他们到了拉萨的第三天,便到驻藏大臣的衙门拜会福康安,只见衙中戒备森严,大殊往昔,他们早已备办礼物,拜托签押房的门官,请他立即通报,在签押房(相当于现代机关的传达室)坐了一会,果然便有一个官儿带他们到内衙的客房,奉茶之后,门外有人揭帘走入,唐经天站起来一看,来的却是一位师爷。
那师爷说道:“福大帅玉体违和,本来不见宾客,听说是二位来,特地叫小可迎接,不识二位有何见教?”唐经天大失所望,但想既然来了,不愿空手而回,便假作不知道龙灵矫被捕下狱之事,向师爷探问道:“我们有位朋友,听说在福大帅幕中,想来探听一下,不知他是否尚在此处?”那师爷颇感意外,问道:“贵友高姓大名?”唐经天道:“姓龙名灵矫。”那师爷面色一变,连连摇手道:“没听说有这个人!”唐经天见他如此张皇,心中想道:“他能代表福康安接见客人,自应是福康安的亲信心腹了,不至于怕人误会他与叛逆有牵连,难道是龙灵矫有什不妙么?”
那师爷便想端茶送客,唐经天见他捧起茶杯,假装不懂官场的礼节,仍然端坐不动,故意絮絮不休地问福康安是什么病,请什么医生,吃什么药,那师爷支支吾吾,坐立不安,看情形福康安根本没有什么病。唐经天正在好笑,忽听得外面有喧闹之声,有人大声说道:“福大帅不见客,别的客人可以不见,我来了那却是非见不成!”
一听之下,十分熟悉,原来竟是云灵子的声音。唐经天心中一凛,要知云灵子乃是清廷大内的“供奉”,职位比侍卫更高一级,当初就是派他来捉拿龙灵矫的。后来福康安将龙灵矫扣押在驻藏大臣的衙门,云灵子又是回京请旨的人。
西藏与内地隔离,情况特殊,俗语有云:“山高皇帝远”,何况福康安又是当今皇上最亲信的人,奉命全权处理藏事。衙门中的吏役,恃着福康安的威势,即使是对从北京来的官员,也并不怎样卖账,见云灵子相貌粗鲁,说话又如此嚣张,冷笑说道:“王公贝勒到来,也得等候我们的福大人传见,哪有这样乱闯衙门的道理?”唐经天心道:“原来他们还不知道他是大内供奉。不过照福康安的权势,大内供奉也算不了什么,论理只该到大帅营的中军处报到,然后请求谒见才是,云灵子之敢闯衙,定是另有所恃。”果然听得云灵子哼了一声,哈哈笑道:“王公贝勒可以不见。若然皇上到来,你们的福大人见是不见?”那吏役似是吃了一惊,道:“你是奉了圣旨的么?”只听得铿的一声,似是金属相触的声响,云灵子道:“怎么样,‘如朕亲临’这几个字你们认不认得?快叫福康安来恭接圣旨!”
唐经天这一间房,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了说话,接待唐经天的那个师爷面色更见沉暗,原来他与龙灵矫乃是昔日同僚,私情不错,也料到云灵子是为龙灵矫而来,只是皇上竟把一面“如朕亲临”的金牌,交给一个侍卫带来,看来皇上是把龙灵矫的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龙灵矫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吏役见了金牌,大为震惊,当然不敢再怠慢了,急忙请他到另一间客房,同时去禀福康安。唐经天细听他们脚步声的方向,忽然站起来道:“福大帅既是身体违和,那末我们也告辞了。福大帅跟前,烦你代我们斥名道候。”那师爷巴不得他们早走,连忙送客。
唐经天轻轻拉了冰川天女的衣袖一下,两人不理那个师爷,径自大踏步地向前行走,那师爷忙道:“请从这边走。”他还以为唐经天不识道路,走错了方向。唐经天头也不回,走到一间房子外边去,忽然停下,“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叫道:“好大的架子!”他故意变了嗓子,听起来活像一个老师爷在打官腔,十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