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颠簸了几日,终于到达了幽国的都城——咸城。
刚入城门,便下起雨来,所幸下的不大。细雨如梳,斜斜打湿了窗棂,风阵阵袭来,撩拨着车帘子上的紫色璎珞随之翩飞。透过缝隙,虽隔着两侧密密随行的车马仍可窥见城内些许景象。城内房屋样式与西虬很是不同,廊檐四角皆是折线向下,而非翘起,街市上的百姓衣着颜色样式也相对简单了些。太子傅曾说幽人豪放粗旷,大约这正可见得。他们或忙着收拾生意摊子,或步履急促地躲进房檐下避雨,但见王宫的车马队伍一来,纷纷退到两侧让出行路,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目光中皆有着近乎直白的畏惧,但城中种种景象比起今时西州却要繁华的多。
这几日途中,我思虑甚多,生怕自己按耐不住内心的仇恨,会轻举妄动,而早早前功尽弃,故时刻提醒自己要极力自控。可一入咸城,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幽王东方甫尹,血液便从心脏涌向指尖,又见其荣华景象远胜西州,内心更是忍不住悲凄难耐。幽人杀我子民,掠我城池,尸骨成山,孤儿流散,民不聊生……
想到这儿,心口似有钝的刀子来回撕扯,两只手紧紧攥了攥袖口,似要攥出血来。面上不禁泛起凛冽的笑意,竟有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桃粉的衣襟上亦如鲜血迅速散开。
风飒飒兮以下,雨纷纷兮洒尘。
亡人乘兮玄云,吾祭之以瑶华。
父王,母后,叔母后,若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狐玺,此生即便是毁灭,也定要将那东方甫尹挫骨扬灰,以慰你们还有无数死去的西虬子民在天之灵。
幽宫的钟鼓声从远处传来,此刻车马已行至宫门外,一个悠长嘹亮而尖细的声音在宫宇上空响起:“西虬公主已到!“
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虽已极力自持,但依旧感到身体颤抖的厉害,心跳剧烈不止,几欲窒息。只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脑子里竟不自觉回响起那夜左贤王所奏的月牙泉来,缓缓绵绵的曲子如细细枝蔓绕上心头,心渐渐平静下来,仿佛睡去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止,身子轻轻地随之晃了几下,便听见甘棠的声音:“公主,此时已到王宫,请公主随奴婢前往昭阳殿。“
我瞬间清醒过来,将额前面纱遮好,甘棠芣苢二人已掀开门帘前来扶我,踏着那朱漆凳子下了马车。此刻雨已停歇,眼前正是昭阳殿下的层层台阶,抬头望去根本看不见殿宇所在。
随即听闻又一声尖响:“传西虬公主觐见!“
甘棠芣苢二人在左右,前方一个着素色宫服的太监引领,身后大约十来个宫女随从。
我稳了稳心绪,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到了殿前,抬眼便看见了左贤王东方甫贤,身为凤仪官的他正在此等候。一干随从候在殿外,只有甘棠芣苢随我进入殿内,规规矩矩踏着礼步,隔着面纱却不敢往别处看,目光一直看着脚下用金线绣满了飞禽的玄色地毯。大约到了堂下,才略略抬头,并未看清堂上坐着的人是何模样,只瞥见一抹炫黑腾云细纹,心似有一根弦紧紧绷着,微微颔首俯下身子行礼,婉声道:“狐玺参见大幽王上!“只听见堂上似有叮叮当当的器物掷落声,未听闻幽王免礼的命令,心下觉得十分奇怪,怕不小心失了礼仪并不好抬头肆意打探,仍是规矩如仪候在原地不动。
此时堂下已有隐隐的议论声,这个幽王究竟何意?我已行礼候在此处,他却迟迟不理会,恍若没听到一般。此时,一旁的左贤王走上前,站在堂下正中间我正前方的位置,躬身行礼道:“王上,吉时将至,臣身为凤仪官斗胆向王上请示,西虬公主已在此等候册封,还请王上早下王令。”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堂上传来,声音十分洪厚,语气不无讥讽之意:“你倒是比本王还着急。”
左贤王躬身立着,离我仅五步之遥,几乎完全遮住了正前方的视线。更加无法瞧见那东方甫尹的样子,隔着东方甫贤的背影,这堂上的声音竟却觉得十分耳熟。可怎么可能,我自幼长在西虬,并不可能见过这幽王。正思量着,便又听见叮当一声脆响,又是那掷物之声,堂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又是那叮叮当当反反复复的掷物声。
“这便是你多年来素日里所教出的成果!”一个冷冷的坚硬的声音传来,如冰珠坠落玉盘。
不知堂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气氛如此怪异,此刻我已忍不住略略抬起头循声望去。那说话之人正坐在堂上左侧,穿着绛紫色银线滚边团云鸟雀图样的宽袖曳地华服,梳着缕鹿髻,仅戴一对鎏金玉兰钗,高贵素净,气度端华,双目明亮,面上瞧不出一丝愠怒却自有一股子凛冽的威严,两鬓漆黑不见一丝华发,看面容并瞧不出具体年龄,只是凭着衣饰、说话的语气及所居的位置,隐约推测此人便是太王太后。可刚才那番发难显然不是对着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