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丽从上车开始,一直在哭,说不要去,崔冰冰也没什么可劝的,她估计她的劝说不中嘉丽的胃口。柳钧也无法劝说,当着两个小精怪一样的孩子的面,让他怎么说得出口?好在终于有钱宏明的电话打来,嘉丽抱着电话说个不停,其实嘉丽也没怎么说,主要还是钱宏明在电话那头不断叮嘱,两人竟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说了一程。
崔冰冰除了与两个孩子说话,就是沉默,一直沉默到将嘉丽母女送入关,才长长舒一口气,终于送走,以后她不用担心丈夫总被别的女人理所当然地捉差,她在回程的路上高兴得很,跟着与淡淡对唱。不仅是崔冰冰,连柳钧都舒了一口气,嘉丽在的时候,车厢可真是一片压抑啊。他也不管母女唱歌唱得兴奋,插话道:“阿三,你认识陈其凡律师吗?女的。”
“知道,有背景,有魄力,据说牛得不行。怎么,向你伸出玫瑰还是橄榄枝?”
“嘿,好像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似的,只有你喜欢罢了。是东东打听得陈其凡今晚与几个朋友聚会,准备装路过,去混一席。我好不容易从东东嘴里撬出聚会饭店,我们晚上如果赶得及,瞧热闹去。东东以前追求过陈其凡,后来插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主播,两人告吹。”
“哟,这种盛会绝对不能错过,你订座没有,东东怎么想吃回头草的,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东东家最近在股市损失惨重,他甚至需要卖掉一部分战略投资的原始股换取现金流正常运转,在房市也死样活气,买的两块地王退不得进不得,他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家那些大刀阔斧的投机相关行为大多是他主谋策划,他现在难见家中老父,哪还有心情泡妞?这时候才想起陈其凡的好处来。其实我前年已经劝他回去找陈其凡,他不采纳,人都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至于结局,需要赌吗?”
“呃。不过我一个单身朋友说,她二十七岁到三十岁那阵子是最想嫁的,那时候真是急得只要有个平头整脸的来追求,她都热情反馈,认真考虑。真正过了三十,尤其三十四五开始,反而无所谓了,还嫌谈恋爱麻烦辛苦。陈其凡也到这年龄了吧,东东未必容易。”
柳钧想都不想地道:“赌什么,一个月的早餐?”
崔冰冰一想,便立刻泄气,说什么也不肯打赌。眼看老公一脸得意,她很有一拳揍过去的冲动。等一家三口掐着钟点赶到饭店,还是挺给申华东面子,好歹抑制住心中冲动的魔鬼,不去捣乱。可是陈其凡不给申华东面子,申华东才刚厚着脸皮在她身边落座,她就面无表情地与朋友说声抱歉,拎起大包走了。好在申华东自信十足,而且企图强烈,嬉皮笑脸地追了出去。崔冰冰一见就更不愿跟柳钧赌,烈女怕缠郎,这是千古法则。
倒是钱宏明一听说柳钧已经回家,就赶来凑了一桌。吃饭时候一直坐立不安,念叨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柳钧倒也罢了,崔冰冰看得惊讶万分,以前以为钱家夫妻的恩爱是钱宏明装的,算是骗术高明,今天才知钱宏明还真有爱。这边一顿饭吃完,嘉丽那边还没消息,钱宏明很想扯住柳钧陪伴坐立不安的时光,可是柳钧有大客户来电,现在已经有空了,希望见面,因为明天就得乘飞机离开。钱宏明只能放手。
柳钧那个大客户,来得特殊。
历年从腾飞出走的人,有几个自己开起工厂,做与腾飞差不多的产品,业绩有好有坏。其中有一个从生产管理岗位走出去的小谢做得最好,魄力也最大,他们占据从市区到腾飞的必经之路,总是以比腾飞定价低一成的定价策略拉走许多腾飞的客户,发展到去年前年,若是以产品销量确定公司规模的话,那家公司的规模已经后来居上。去年初,那家公司投入巨资,比腾飞更早一步更大魄力地扩张规模,引进大量先进设备,意图打造航母级制造基地。今天是那家公司新制造基地开机典礼,邀请许多相关人士出席,腾飞的这位大客户自然也在其中。但这位大客户会做人,吃完那边的庆祝饭,就溜出来与这边的腾飞老总柳钧叙旧。
这种叙旧,柳钧着实不愿去,这简直是被人拿后来居上者小谢的魄力来反衬他的保守。可那是大客户,他又不得不去。大客户见面倒是很客气,那是个做大了的私营业主,拉着柳钧一个劲儿地说,他用的产品分三个档次,出口的,都用腾飞的产品;内销高档的,用腾达的;放量铺货的才用小谢家的,他最信任的还是腾飞的产品,可他也得考虑成本。
柳钧讪讪地笑:“可是第三档的量最大,真让人心理不平衡。我有时候很佩服他们,这个价怎么保住成本。我就做不到,只好守着高价。您总说我不肯降价,我是真没法降。”
大客户道:“你也可以做到,两个秘诀:一、跑量;二、偷工减料。我相信你要肯偷工减料的话,他们不是你对手。有时候我已经明示你这一批可以偷工减料,你也不肯,不过这样也好,我把高档加工放你手里,放心。”
柳钧继续讪讪的:“品质管理这件事,易放难收。即使你们愿意,我也不敢有丝毫放纵,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不过我算算成本,他们真有这个资金积累做那么大的制造基地吗?”
“借的,当然是问银行借的,我问了一下,买地才付了20%的款,土建和设备的钱全是借的,我相当佩服他的魄力,尤其是现在银行一再加息,贷款利率居高不下,银行费用得多高。我也有点儿做不到。”
“我最疑惑的还是他能问银行借得到钱,现在银行卡得真紧,他那种借贷按理该首当其冲。”
“我侧面了解了一下,好像用到不少民间融资。柳总的新分厂也是用类似方式募集筹建款?一次大概可以借多少?”
柳钧笑道:“我只在公司才刚成立的时候借了一次,利率太高,吃不消。现在的民间借贷行情还真不大清楚。最近银行贷款利率这么高,估计小谢那儿每个月借款利息负担不低。”
客户沉吟了会儿:“我让同事别跟着,就是想单独跟你柳总谈。南方那么多出口小厂倒闭,大多数据说是因为接不到业务。我公司也是,现在做的外单都是去年的订单,做到今年下半年得没了,新订单不是没有,但小,以前这种小单子我看都不看,但今年形势我看悬,我让他们再小的单子也要,唯一要求是预付款,我连信用证都不大敢相信,就怕外方找空子拒付……”
“我的高端成套机组已经遭遇一次退票,幸好有预付款,损失还不算惨重。不过那三台遭退票的机子已经做好,却只能打上牛油在公司仓库里封存,暂时卖不掉。听说好几家公司遇到类似情况,包括我那些国外零配件供应商也有倒闭的。我原本认为国内不大会有问题,可现在看看,欧美的金融危机可能会通过进出口市场传导到我们国家。”柳钧有意补充了一句,“我最近已经严控资金流,不敢轻举妄动。”
“我就是担心这件事,现在问银行借钱的,怕银行转贷转不出来,银行今年银根明显收紧。我想问柳总,找私人借钱的,你们这儿最近情况怎么样。柳总,只我们两个人,请你务必知无不言。我有一笔合同刚刚签下,预付30%,今天摸了他们新厂底子后,就不敢下决心打出预付款。我们这一行里面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他们那么大的负债,万一根子给银行或者私人借贷的给抽了,不是得拿我的预付款补西墙去了吗?”
柳钧心里立刻明镜儿似的,原来客户怕预付款到了小谢手里出事。他微笑道:“这个我还真不方便背后说人坏话。我说说我们这儿私人借贷的钱从哪儿来,您自己判断。有些是问私人高息筹集,他们用更高利率放出去,吃息差,这部分的钱比较稳定,暂时不会受银根收紧的影响;有些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甚至机关,手头有大量现金,存银行拿那么低的利息心有不甘;也有些企业比较容易拿到银行贷款,手头也有钱,他们一般是通过中间人将钱存到指定银行,然后通过银行将这笔存款指定贷给下家……”
“这种就容易受这回银根收紧的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