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头发,再摸摸头发,越近天邑,屠维摸头发的频率便越高。数年不见妻儿,屠维的心情十分紧张激动!原本以为可能不在人世的亲人还活着,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人惊喜的呢?这种心情早在见到卫希夷的时候便得到了一次释放,数年之后,又从心灵深处再次翻腾了出来。
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阿杼变成什么样子了呢?阿应该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吧?哎呀,我都变老了,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失望呢?我的腰杆还挺直,对吧?头发还没有白得太多,对吧?
屠维想一个问题,就摸一下头发,偶尔还挺一挺腰。
卫希夷观察她爹很久了。凡风昊门下,都有一个特点,不爱钻牛角尖过多思考风花雪月,也不大爱去管人心里的阴暗之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懂。屠维一路表现得这么明显,不留心观察也能发现了。卫希夷自己,也小有激动,五年不见,也不知道母亲和弟弟怎么样了。
心情轻松愉快的也就是姜先了。明知回到天邑,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复杂难缠的局面,其困难程度比起童年时回天邑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先却一身轻松,他再也不是昔年那个总是惴惴不安,唯恐有人要暗害自己的孩子了。身体随着马蹄声有节奏地摇摆着,姜先心里盘算着一件美事——什么时候成亲呢?
陈后与女杼达成共识之事,早便传到了越地,其后,姜先传讯唐地,偃槐与容濯便着手准备此事了。尤其是容濯,他早有此心,之前受困于姜先总是办不成这件事情,他跟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如今一朝得偿所愿,容濯干劲十足,前番传信来,已是与偃槐分工,容濯在唐、偃槐率众往天邑,就等姜先与卫希夷归来,将此事办妥了。
大地一片泥泞,较之童年时期的潮湿,又更甚。间或有晴日,炽热的阳光将地表一层土皮烤得龟裂,龟裂的土皮之下,又是黏乎乎的湿土。偶尔可见瘦骨伶仃的人在旷野中觅食,四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景象。
姜先看在眼里,却无法让他的心情变得不好。他的心里充满了干劲,既然回来是要治水的,则这样的灾景便不会持续很久了……
一路上,率队的三人各有心事,他们携带来的士卒却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宿营、造饭、逢山开路、遇水搭船,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抱怨。走得高兴了,便开始唱起歌儿来。中山来者见家乡越来越见,唱起故乡的歌谣,唐人离家更近,吼得更大声。越人离乡渐远,却不担心,自从追随越君,他们还没倒过霉呢,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也用与前二者截然不同的语言唱起了风味迥异的小调。
水患之中,人人不安,出现这么一支兴高采烈的队伍,人数众多,步伐有力,整齐划一,是件招人眼的事情。
歌声远远地飘散开来,落入了行人的耳中,一路飘荡进了王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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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里带着饱满的斗志,传入耳中,祁叔玉一阵紧张:“这是来了么?”
老执事第八次回答:“是,斥侯来报,就在不远了。”
一骑飞来,地上只腾起极薄的一层尘土:“越君在三里外了。”
此时,以祁叔玉等人的目力,已经能够远远地看到一条黑线缓缓地逼近。线条渐渐变宽,越来越宽,又从一抹宽线,扩出点点楞角突出来,楞角与突出随着距离的变短,显出人、马、车、旗等等诸般模样!
祁叔玉催促御者:“快!迎上去!”
御者知道他心急,一抖缰绳,趋车往前,口中取笑道:“几年都等得,还在乎这片刻吗?”祁叔玉御下虽严,待人却又关切周到,御者也为他又添了不闹心的亲人而高兴。口中呼喝着驷马,调子的尾音高高地往上扬,直扬得祁叔玉的情绪也更高了。
屠维又摸了一回头发,问女儿:“爹这样子,还能看吧?”
有人比自己紧张,自己便会不那么紧张,卫希夷笑了:“是,我爹是最好的。”
“别在这个时候淘气!”屠维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这可要紧!”可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殊不知,另一面祁叔玉也是紧张的,他对自己的外貌一贯有着清晰的认识。但是,光有样子好看,又或者再加上有些本事、有些地位,又有什么用呢?女杼才见他的时候,不是也……并不喜欢的么?讨不讨人喜欢,还是要看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