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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恩与憎

朱家老大被眼前的丑女人看得毛孔悚然,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叠钱递给顾大敏,“拿去吧!您仔细算算,一个月房租够不够?多的就记到下个月!”

“好!好!”顾大敏忙不迭地从朱家老大手里接过钱去,“俺回家给您好好算算!不知,不知,您在哪儿高就呀!”顾大敏心里想,眼前的男人出手大方,一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俺,俺在啤酒厂!”朱家老大嘴里在撒谎,“您没有别的事儿,俺去看看俺兄弟,他醉的一塌糊涂!”

“好,知道了,您忙!”

这一夜,朱家老大陪着家云在孔阅先的房子里蹲了一宿,他几乎没合眼,窗户外面好像有几双眼睛正偷偷地盯着屋里,还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董卓祥近段时间生意不忙,客人也不多。他店里除了几个学徒的年轻人,就是他老婆,他老婆也许是更年期,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时是因为董卓祥少收了主顾几毛钱,她都会气哼哼地守着主顾骂骂咧咧,闹得主顾都不知怎么是好?有时是因为学徒们偷偷嘀咕几句,她也吼着问:“你们说我什么?是不是说我?你们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师娘放在眼里?你们是不是活腻了?”杜疤的嚣张跋扈吓得胆小的几个徒工胆战心惊。

董卓祥一时也不愿意与他老婆杜疤独处,他不仅是因为讨厌杜疤那张越来越变形的脸,他也怕她摔盆砸锅。杜疤一不高兴就摔盆砸碗是家常便饭,不仅家里吃饭的家把什所剩无几,还让四邻听着笑话,董卓祥每天被杜疤折腾得痛苦不堪。

由此,董卓祥吃完晚饭经常在自家门口的小路上走来走去,他约摸着杜疤睡着了,他再回家。邻家铺子的掌柜的看到了董卓祥也只是出于礼貌点点头,更不敢邀请他去家里坐。董卓祥也知道,到谁家去也是给人家添乱,如果让杜疤知道了他串门子,她就会更折腾人,她不仅骂董卓祥,也骂邻居,邻居都知道杜疤的熊脾气,知道董卓祥在家里是受气包,谁也不敢招惹杜疤。有时候他们在门口看到了董卓祥也装作没有看见,该躲就躲!

董卓祥心情越来越低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他也没有,他常常唉声叹气,偶尔他也去离着利津路不远的登州路上走走,那儿离着柳巷子不远,高兴了还能看到英子背着半个麻袋在捡煤渣,白天见英子的机会很少,只有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他会看到英子夹在那一些捡煤渣的人堆里,他就那样远远看着,他心里也欢喜。

近段时间,董卓祥认真算了算,英子至少有三四天没有出来捡煤渣了,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那天英子从他店里拿走三斤玉米面,想想也快一个月了,她为什么还没来店里交活?虽然没有规定交活的时间,只因为英子提前说了,她白天上班,有时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只要没有时间限制,她才肯接董家的活,当时董卓祥答应了,第一因为他也不着急,毕竟这个时候做旗袍盛装的女人不多,第二,董卓祥太喜欢英子的手艺了,精细又精美,能有这个手艺的人太少,何况英子岁数又这么小,他即喜欢英子的手艺,更喜欢英子这个孩子。有时候他偷着想,他要带着英子离开青岛到北平去,到那儿他与英子相依为命,他不会让英子再吃苦,再受累,英子长大了给她招个上门女婿,那样多好呀?可是,听说日本鬼子在北平天天杀人,有好多人逃出了北平,咳,这世道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那一些挨千刀的日本鬼子什么时候能离开中国的地盘呀?董卓祥恨日本鬼子,他也明白他的这一生就毁在了日本鬼子的手里,如果没有日本鬼子瞎闹腾,到处烧杀抢掠,他也不可能有家不能回,他更不可能给老掌柜的做养子,他更更不可能在而立之年娶杜堾这个一只眼的女人……

天黑了,董卓祥的脚步不知不觉离开了利津路,他低着头,像喝醉酒的醉汉,他心里窝囊,他觉得他身上有一根沉重的铁链子,这根铁链子锁到了他的喉咙,他想喊,他又喊不出来,他想哭又没地方哭……突然前面驶来一辆小轿车,小轿车擦着董卓祥的长褂飞驰而过,董卓祥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体踉跄了几下,他急忙扶住身旁的电线杆子,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在轿车窗玻璃上,那不是邻居李斯文吗?他身旁还有一个梳着高高髽几的日本人,一个不男不女的日本浪人。看着拖着一股油烟疾驰而去的小轿车,董卓祥皱了皱眉头,他喃喃低语,李斯文那个曾出国留洋的医生,他怎么会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呢?

“呸!”董卓祥朝着小桥车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

董卓祥悻悻不乐地转身往回走,他估摸着他家的那个女人这个时候应该睡着了,此时董卓祥的脚步没有他刚刚走出家门时那么轻松,在他心里那个家似乎是一个冰窟,越往前走他的心越冷,他耿耿脖子,他抬起手把衣服领子往上提了提,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那个小巧的身影就站在李斯文诊所门外的台阶下面,那个身影慢慢走上了台阶,她猫着腰,她的一双小手扒着诊所的两扇玻璃门,她的眼睛往里寻找,她在找什么?

“英子?”董卓祥轻手轻脚走到了那个小身影的背后,他没敢大声叫喊,他怕吓着英子。

英子正小心翼翼、紧紧张张地向李斯文的诊所里张望,她发现李斯文没有在他的店里,并且,两扇玻璃门从里面关着。这个时候李斯文去哪儿了?英子心里有点着急,家云三哥还在海泊桥上等李斯文呢?

就在这时,英子身后传来董卓祥一声喊,真把英子吓了一跳,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几下。

虽然董卓祥的声音不大,毕竟英子心里有事,这件事有点危险,必须小心,还要避人耳目。

“是英子吗?”看到英子董卓祥满心的欢喜,他急忙又往前迈了一步,他又问了一声,“英子,这么晚,你在这儿做什么?”

英子慢慢转身,她慢慢退到了台阶下,她抬头看着董卓祥,“董老板,俺有事!”英子轻轻吸吸鼻子,她故意装作要哭的样子。

“家里出了什么事?”董卓祥着急的口气。

英子偷偷抬起眼角,路灯照在董卓祥的脸上,董卓祥正用奇怪又着急的眼神盯着英子的脸。

董卓祥突然又皱皱眉头,他感觉今天的英子与平日里不同,叶家出了什么事儿?如果叶家真的有事,英子应该满脸焦炙万分与无助,而,此时此刻英子今天不仅神态平静,还似乎故意打扮了一番,两条小辫子梳理的整齐,削瘦的小脸蛋似乎刚刚被汗水洗过,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红,全身上上下下干净利落,一身蓝底紫色花纹的旗袍包裹着英子瘦弱的小身躯,旗袍色彩虽然老旧,却清新脱俗,下摆还有几朵黄里夹着白色,白色里带着红的太阳花,凭着多年经验董卓祥知道,那几朵太阳花的下面一定是破碎或者磨碎的洞,那洞变成了几朵太阳花,真的很雅致。

“英子,你家里有什么人生病吗?”董卓祥的眼睛没有离开英子的旗袍,他嘴里是关心的口气,“你想找李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