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就在耳朵旁边,林夔止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脖子上有点重,视野也很怪异——这是夔龙军的面甲,几乎只露出眼睛的一条缝隙能有效地防止流矢。手指僵硬,只是虚虚抓着马缰而已,他有些疑惑地稍微用了点力气,就引起身下骏马一声不满的响鼻。
这是在哪里?
“大将,奔马已经准备好了。”刚冒出个疑问,就有一个同样戴着面甲,看不清脸的将士跑上前来抱拳禀报,声音很耳熟。林夔止记得这个将士姓陈,是夔龙军陌刀营里的一个好手,因为身量实在太高大,他身上那套盔甲还是特意找匠人定制的。
“大将?”将士没有得到回应,又喊了一声。林夔止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这才发觉面前有一巨大的土坑,坑内有无数宫女黄门打扮的人在拼命地拿手刨土。
“速度太慢了,给他们每十个人发一把铁锹,天黑之前把坑挖好!”又有一个披甲顶盔的将士大声喝道,然后一脚踹在大坑旁边一个被绑在木椅上的人肩头,“哭,就知道哭,像个爷们一点行不行?!”
木椅上那个人是谁?林夔止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人叫沈承义,是镜炴国的皇太子。
夔龙军踏入镜炴皇宫以来,遇到过两次反击,一次是晅武侯沈玌领着残部想要突围,结果人马被杀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便与镜炴国君、青鸾王及一众臣子们困守在最后的议事殿。还有一次就是这个沈承义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组织了一些没来得及逃出皇宫的宫人就敢对夔龙军发起偷袭。结果便是现在这样,那一千三百多个宫人正在挖掘用来活埋他们自己的坑,而沈承义则要负责观看到最后一刻。
宫人们很努力地在虎视眈眈的敌军眼皮子底下挖土,似乎卖力一点就不会被杀了一样。可是当夔龙军把他们往坑里推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了回来自己挖的这个大坑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像掉进陷阱的野兽那样嚎叫哀求着,被长枪戳成筛子也倒在地上像蛆一样地拼命往上拱,想要从大坑里逃出去。
“太子殿下你看,假如现在要被活埋的是俞国的夔龙军,他们就会联合起来组成人墙冲击敌军,最外层的人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都不会放手,誓死保护内层的人活着逃出去。”夔龙军的将士笑着给沈承义讲解,“可惜啊,你的这些宫人们没有一个人这么做,一个都没有,他们只想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爬上来。你看,就算爬上来也会被守在上面的敌军一个个地戳死,徒劳无功!”
宫人们被活埋的场景显然超出了沈承义的接受底线,他一开始还在哭嚎叫骂,可当一个夔龙军的将士用长枪把一个人头挑到他面前的时候就变成了呕吐。
沈承义当然不是不想闭眼睛,而是被人把眼皮割掉了,残酷至极的画面一帧也不落地全部映在了凸出的眼球上,像毒针一样刺激着他的心神。直到一千三百多个活人全都被埋进了土里,拖着巨大圆木的奔马在上面来回奔跑了半个时辰后,沈承义硬邦邦地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
夔龙军将士很是惊讶,以为这镜炴的皇太子竟然是个心如铁石的人,过去试探了一下脉搏,大笑出声“这个怂包,竟然活生生吓死了!”
姓陈的那个陌刀手笑得最是大声,可林夔止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苍凉。他摘盔下马步行到沈承义的尸体面前,把他从木椅上解下来,奈何绑的时间太长,肢体已经僵硬,堂堂一国皇太子,死相狰狞丑陋无比。
“镜炴的皇太子居然如此不成大器,有此兵灾也是在所难免啊,哈哈。”陌刀手也把头盔摘下来,长着短须的嘴角边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林夔止瞄了一眼他稀糊烂的嘴唇,就知道其他人大概也都是这样,看来今晚得叫管炊事的把饭造的软乎一点“心如铁石就能当好一国国君?那也太容易了。”说着就抬脚往议事殿的方向走去。
“大将是要发动总攻吗?那我去喊弟兄们。”陌刀手打起精神又戴上头盔,“打完这场仗,咱们快快赶回安京,去把上将军接出来……”
“不,本官单独走走,你们不用跟来。”林夔止望了望头顶漆黑的天穹,那里有一颗孤星高悬,仿佛在预兆着什么,“另外找军医把嘴巴治一治吧,你看不下去,其实不必硬逼着自己去看。”
陌刀手不说话了,匆匆往后方营帐跑去。林夔止目送他紧跑了几步后猛地跪倒在角落里大吐特吐,叹息了一声,然后紧了紧身上的铠甲,将手掌搭在佩刀凤舌上。这一步踏出,周天寒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