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白照片只有一半,依稀辨认眉目可识得是当年风华正茂笑得俏丽的柳姨,她的手似乎挽着另一男子的臂弯,另一半,却从中间,被人撕裂再也看不清。
柳姨仰头饮下一盏酒,原本绝美的面容添着醉意,竟比台上时的扮相还要叫人挪不开眼。
她起身,咿咿呀呀的吟唱着什么,两个人没听过,却悦耳得很。只觉她眉目间的姿态,周身的气息,都充满了温情。
唱到深处,那听不清词的曲儿叫人恍惚想落泪。而莫名其妙的,小红忽的却听懂了词。
“原是许妾一世清宁,郎却决意请长缨。”
“一去黄粱如一梦醒,来者似君不是君。”
“生平承诺绝不敢忘,卿不负你你负卿。”
……
她唱完,柳绿便便笑着开玩笑同戏园里那些轻佻客一般将桌上半谢的海棠花别在她发上。墨
染的发,也染着几缕分辨不清的白丝,刺得人难受得很。莫名的,小红想起那句,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柳姨温眸笑,头一回伸手拥两个小孩子入怀,小红只觉比烧着炕的被褥还要温暖许多,分开时,她眉眼笑意未褪,伸手按上柳绿眉骨上那颗红色小痣,温柔缱绻。
柳绿生得一副男儿郎面容,全靠那颗张开的朱砂小痣衬着,才有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柳姨去赴夜场了,要清早才回来。小红有些担忧的送她到院门口,见她执起那把红伞,携着未醒的酒意,红色的身影缓步融入了夜色里。
发鬓上那朵红色的海棠被风吹落碾入尘土,像是什么重要东西,随着晚风,被吹散了一般。
那是小红最后一次看见鲜活的柳姨,柳绿再也没有在清晨等到她从巷尾缓步而来的身影。
被邻家阿婆带去桥边辨认尸首时,小红还隐隐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柳绿回来,他要怎样把这个可笑的故事讲给她,她才会开心一些。可瞧见那白色布帘下,被河水泡得褪色的红伞,与那有些模糊不清的眉眼,竟不知是悲痛来得比震惊还要猛烈。
不敢上前,也不敢看她。只恍恍惚惚的大声咳嗽着,脚下踉跄,心里极致的痛意翻江倒海,比偷跑出去打游戏时柳姨严肃的板着脸轻轻抽下来的藤条还要叫人难耐。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的柳绿解释,也不知道柳绿会多难过。
那晚小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也是在烟雨蒙蒙的江南。他从戏园出来,恰见那红裙女子立在桥头,裙摆带风,嫣然的容貌硬生生将那一树海棠都压下去。
有个男人同柳姨执一柄红伞,并肩携手从雨幕里的小巷走过,那人似乎比她高一些,侧目时,总能瞧见她半边似玉的脸上泛着红,温婉又俏丽得叫人惊叹。
再后来,红裙换作素色布裙,男人躺在床上抬头望她。她端着一碗中药坐在床头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眼眶红得像是离人心上血。
男人欲起身抱她,却再无力气,眼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搭落在床榻上,再也抬不起。
得知柳姨的死讯,柳绿病了很久,脸色苍白着给小红讲了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