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在柜台后悄悄抬眼来眯眼笑了笑,被他瞪了一眼,连忙又低下头去。
他带着丁挽香一路上了楼,随意推开一间空着的雅间,吩咐廊内守着的丫鬟找一身干净衣裳给她换,丫鬟机灵地应一声匆匆去寻了一套湖水色夏衫来给她换了,这才领着她到隔间去坐。
白越桓正皱了眉头在书案后坐着出神,这书案桌椅是平日里白凤起惯常用的,高高地堆了一摞的账簿书册,他眯着眼望着手边的笔架砚台,怔了片刻,丁挽香怯怯地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的前妻,仍旧是从前的模样,怯生生地道了谢,就仿佛先前那一刻他见到的从容淡然的丁挽香是他凭空想出来的一般。
“不必客气,你若是没有急事,就到楼下堂中坐着,雨停了再走。”白越桓淡淡看她一眼,起身向门旁走去,也不多看她一眼,越过她便往楼下走。
丁挽香抱起换下的衣裳跟着下了楼,却也没照他的话说在堂中坐着,仍旧是往门前一立,也不顾旁人如何打量议论,低着头望着棚外地上的水洼出神。
好容易熬得云散雨停,众人一哄而散,白越桓搁了茶碗要走,一眼瞧见那湖水色身影在柜台前伫立着,轻声同掌柜的说些什么,说罢,掌柜的含笑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走了。
白越桓微微眯起眼,踱到柜台旁一问,掌柜的笑道:“丁姑娘让我转告二少爷,说借她的衣裳她近日内会洗净晾干送回来。”
“送不送无所谓,大哥给大嫂裁的衣衫多得是。”白越桓哼了一声,又问道,“她还说什么?”
这一句问得正中掌柜的下怀,他咳一声低声道:“丁姑娘说,她还记得我家老婆子熬的红枣莲子汤的味道,改天空了,就去我家瞧瞧我那老婆子。”
白越桓嗤地一声冷笑:“铜鸾城丁家虽然算不得什么有名的大户,却连个熬红枣莲子汤的人都没有么?还是她改嫁了个穷人……”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不往下说了,只觉心头莫名烦躁,挥了挥手也出了茶肆去。
一连数日,白越桓都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抱着小侄女祥兰儿逗着逗着,就走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刚长了牙的小丫头一看小叔叔不同她玩耍,嗷地一声叫唤,扑过去便狠狠地咬他下巴,小娃娃没轻没重的,咬得狠了,白越桓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抱住凶狠小丫头,连哄带骗地才让她松了口。
白家老夫人见他抱着祥兰儿直笑,一时口快叹气道:“若是你不逼得挽香哭着要走,也有这么大的娃娃了。”
说罢,白老夫人顿时闭口不言,生怕又要惹恼了白越桓,他却没吭声,怔怔地盯着欢快地啃咬他拇指的祥兰儿许久,眸光逐渐沉了下去。
这一夜梦魇重重,一忽儿是锣鼓喧天,他骑了高头大马去城南丁家迎娶丁挽香,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喜气洋洋,一忽儿是洞房夜,他紧紧拥着怀中羞怯娇柔的新嫁娘,轻声笑着;蓦地一道闪电起,已不算得新房的卧房内,丁挽香瑟缩在墙根下,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求求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小香!小香!
白越桓倏地醒来,大口喘着气,皱紧了眉头盯着那黑沉沉的帐顶苦笑,他都记得,一刻也没忘记,成亲三月余,林轻容远嫁山城,他胸中苦闷,日夜在酒肆豪饮,偶尔被酒肉朋友拖去花街柳巷盘桓,日夜不归,难得能跌跌撞撞走回来,又是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醉以解千愁;过了大半年,丁挽香哭着对白家二老说他酒后时常打骂她,她忍无可忍,向他讨一纸休书离开了白家。
此后,他失了管束,越发的浪荡,直闹得全城尽知他白越桓沉迷酒色,逼走了娇妻,气坏了爹娘。
直至白凤起出外游历归来,好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才强将他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