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天看那些鸽子,其中的一只两只,总显得有话要对我说,但又满不在乎,好像要我好自为之。它们的样子很严肃,又很自在。
能够做一只鸽子,多好啊。
它们好像一直在思考,并且得出了各方面的结论,所以,很满足,那种在喉咙和胸腹里的咕咕声,只有非常自信又自负人,才可以有。
我掏出已经散页了的本子,用透明胶把每一页都粘到一起,之后,我翻开一页,从第三页开始写字,第一页留来写标题,它现在还只能是空白,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题目。从全县小学毕业生作文比赛的那天开始,我要仔细地把往后的每一天,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记下来。
开始做这件事情后,每一个白天都变得充实起来,天空完全对我敞开,我趴在地板上,从早写到晚。我尽情地回忆,也可以长时间地茫然无所思。
那是一些彷佛在云端上的日子。
鸽子依然每天按时抵达。
当它们扬着头,踱步向我而来的时候,我用好听的口哨表示欢迎。它们愉快留步,有些惊讶地倾听。
怕它们对我的口哨音乐感到腻烦,我又改用口琴,向这些天空的精灵炫耀。鸽子对音乐的热爱,一点也不亚于我们人类吧,它们一再点头,发出高兴的咕咕声。
我们对望着,彼此心领神会,心怀感激。
82
一个星期以后,这种日子就叫我感到难受起来。
开始,我还给鸽子们朗读我写的故事,但它们对故事远不如对音乐有兴趣。
随着八月的到来,越来越高的气温,让我奄奄一息。特别是经过漫长的白天吸收热量之后,黑色爱丁堡每一面裸露的墙,都像被放进油锅里炸过一样,整夜都是热烘烘的,风吹过来,拍在脸上,就像火苗一样。
我无法睡觉,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跑出去,沿着堤岸的台阶下到江边,把双脚浸到江水里。
有几次,我就在江边睡着了。早起的环卫工人将大扫帚一直扫到我脚边,有意地挠一下我的脚心,等我像蚂蚱一样跳起来,这个小个子外地人不出声地笑了。
天空还是紫色的,黎明前的潮气让我的骨头又酸又疼。我回到黑色爱丁堡,钻进帐篷里继续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喧哗将我吵醒,听见整栋楼里都是脚步声和叫喊声。我从帐篷里爬出来,转过一面墙,看见那些原本住在楼上的人,纷纷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下跑。
“喂,伙计,怎么回事?”我拦住其中的一个,“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地震吗?”
“差不多。”他看我一眼,“我们得搬走了。”
“为什么呀?你们不是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吗?”
“是啊,但是得走了。今天有领导来检查,这栋楼要重新开工了。”
哦,原来是这样。
我赶紧收好自己的东西,随着他们逃出黑色爱丁堡。先前给我答话的那个男人,他是一个五官端正的河南人。一个人呆久了,有人愿意和你说句话心里都是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