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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一团乱麻

说回《春潮》,如果说我们那个时代的母子关系多是刀枪剑戟,电闪雷鸣,相爱相杀。那么母女关系更像是血肉磨盘,不动声色间,互相研磨得形销骨立。

老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她算是第一代凤凰女,年轻时从农村考学到了城市,为了留在城市,耍了些手腕,用凸起的肚皮换了城镇居民的身份。拼尽手段,鱼跃龙门的代价就是夫妻关系并不那么和谐。一个把身体当做筹码的女人,很难体会到所谓画眉之乐,闺房之趣,特别又生在那个粗粝凶暴的年代。偏她嫁的男人可能是个多情种子,家里得不到慰藉,就跑到外面寻找快乐。没风情的人一般道德感最强,他们看不得别人享受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快乐,于是年轻的老太太开始四处举报老公的浮浪,甚至把女儿当武器,半夜带着她,跑到老公领导家里,让她亲口声讨父亲。

终于离了婚,也把老公送进了监狱。

在那个艰难的时代,把生存为第一要义,豚突狼奔,只为自己能活下去的老太太,从没体会过温情,自然也没有多少温情给身边的人。她无暇也没心思陪伴女儿成长。在女儿初潮时,她嫌烦,一脸嫌弃骂骂咧咧走开了。倒是那个她嘴里的流氓男人,忙不迭给女儿准备各种卫生物品,竭力安抚女儿。

对孩子来说,温情比正义重要。一个愿意花时间陪她逛公园、做玩具的流氓爸爸,比一脸正义,却视她如敝履的母亲更让她愿意亲近。

见女儿竟然宁可喜欢“把那种女人带回家”的男人,也不愿亲近她。老太太崩溃了,冰冷僵硬的人其实最渴望温情,只是一个面目狰狞,不会付出温情的人,又怎么能得到温情?于是她们退而求其次,要求身边人臣服,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有人陪她,让她看着不那么像个可怜虫。可女儿并不愿臣服于她,反而和父亲更亲近。

把夫妻生生逼成敌我的老太太,把女儿当成了失节的叛徒,她无法饶恕女儿所谓的背叛。于是,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她给予的厌恶、鞭笞、嘲讽多于温暖慰藉,这让女儿更远离、甚至憎恨她。

老太太那个时代,激情昂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话术就像今天的吸引力法则一样在坊间充斥。可老太太至死也不明白,敌人可以压倒,亲人在威压下,要么反抗,要么逃跑。

甚至自暴自弃,自我放逐。

聪明女人的自我放逐其实更可怜。笨女人一旦放弃了自己,很快就会被社会碾碎,一个身体和心灵都被摧毁的女人,会跪倒在苦难之下,封闭自己的感官,自然体会不到那么多痛苦。而聪明的女人,会在苦海里载沉载浮,苦苦挣扎。这份挣扎和不甘,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

女主未婚生女,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她心理上极度痛恨鄙视母亲,生活上却离不开她的照顾。无法逃离,反而要依赖自己痛恨的人,这种感觉,最让人绝望。这份绝望一旦在心里扎下了根,终生都会被它拉扯,再也无力体会快乐。

女主在戏里逃避的方法就是性。郝蕾在戏中有一段隐隐约约、似是而非的激情戏。这段戏反而更惹人遐想,让人回味。只是再销魂的性也代替不了温情。女主在激情过后,只能黯然离去。她渴望那个做音乐的男人,却又情不自禁怀疑他。渴望那个破败却温暖的房子,却不敢,或者自以为不配去拥有它。

只能贪一夕之欢,然后故作潇洒地离去。

《春潮》的导演杨荔钠---这个名字一看就很文化,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长我几岁,她对那个时代的母女关系比我还绝望。母亲要把父亲的温情和印记从女儿身上彻底拔除,让女儿俯首帖耳,变成和她一样以生存为唯一要义的社会动物。而女儿希望母亲死去,甚至在母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也不肯原谅她。至于孙女,只能可怜兮兮地徘徊在把控子当做爱的外婆和不能表达爱的母亲之间。

哪里出了问题?

老太太错了吗?她要不是抓住了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在大城市有份工作,有个家,老了还有份退休工资,还可以张罗一群老太太在自己身边唱歌跳舞。她要不是断然和那个男人切割,在那个年代,她必然会和那个男人一样,声名狼藉,被抛出主流社会之外。谁都不想忍受贫穷和孤独?她又有什么错?

至于老太太不让女儿爱自己的父亲,哪怕藏在心里默默的爱。因为如果女儿还爱着父亲,不与他决裂,会显得她骗婚和举报那么猥琐,那么缺乏正义,那么不道德。而早已没有了爱的老太太,道德已经是她生存的唯一精神支柱。

她只是个有些自私的可怜人。

女儿错了吗?一个心理被母亲生生扭曲了的人,一个极度压抑的人,一个渴望温情而不得的人,一个心里没有支撑的女人,又怎么去支撑自己的人生?醉生梦死,放浪形骸总比直面痛苦,好过那么一点吧。怎么还能要求她更多?

那个荒唐而贫瘠的时代,会无限放大人的恶,让人都变成不择手段的兽。那个时代虽然已经结束了,可它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下一代,甚至下几代人身上。

看过一份资料,世界上,自杀率一般都是男高于女----男人真难呀----中国是为数不多,女高于男的。而且两种人自杀率最高,一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多了,人就矫情,对苦难的感受会尤其敏感。还有一种人就是真正底层的女人,看不到一点希望,唯有一死了之。

这两种人,一旦硬撑着活下来,内心世界就会被生活磨砺得十分冰冷强大。她们就像武装到牙齿的母兽,敢对任何对她们有威胁的人挥舞爪牙。最先体验他们尖牙利爪的,往往是她们身边的人。这些可怜虫,要么被吞噬,一辈子唯唯诺诺,要么也化作伤人的兽。

直到遇到温情。

否则,只能交给时间去消融心里的伤疤,解除身上的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