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经天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动数丈,冰川天女叫道:“小心,那块石头好似有些松动。”唐经天道:“不妨,若是此处不稳当,我爹爹定会留下记号。”有一块尖石斜插出来,石根与山峰的本体相连,唐经天的轻功虽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无可以着力之点,也自觉得疲累不堪,乐得有一块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机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那块石头突然中断,飞坠下来,两边石屑纷飞,冰川天女飞身急起,但见唐经天反脚一撑,双臂一振,身如离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块大石飞堕之势猛速之极,幸喜唐经天的去势比石块更速,看来似是人石同坠,终于那块大石在距离唐经天背后心不到一尺之时,唐经天身形侧射,那块石头越过他的头顶,流星闪电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惊魂未定,忽听得又是轰的一声,两匹马凄厉惨叫,冰川天女一看,原来这两匹从拉萨骑来的健马,逃避不及,已是给大石压毙。冰川天女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经天时,但见唐经天面如白纸,以手撑地,双腿上满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将他搂住,泪珠一颗颗地滚下来,唐经天笑道:“傻公主,你哭什么?我的腿没有断,腿若是断了,你哭也没有用。”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伤还真不轻,被碎裂的石片割伤的皮肉浮伤不算,还给震爆了两条筋脉,幸而没有断了骨头。冰川天女暗暗佩服唐经天应变的机灵,在大石飞堕之时,唐经天那一脚反撑,恰到好处,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体的去势,一方面阻减了那石块的飞堕之势,要不然早给那石块追上压毙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各派都奉天山派为内家正宗,唐经天比我大不了几岁,内功就比我深厚很多,那块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过伤了两条筋脉而已,看来若是好好调治,不过三天,便可恢复如初。”
但觉唐经天的气息好似柔和的春风,轻拂云鬓,脸上感到有点热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难受”极了,又“舒服”极了!冰川天女脸上一热,轻轻将唐经天推开,唐经天却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反靠过来,笑嘻嘻地道:“我的腿断啦,今后永远离不开你,要你扶我一生。”
冰川天女给他敷上了金创药,又给他吃了一颗六阳丸,这是冰宫中的妙药,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侍唐经天,一面笑道:“不知怎的,我一急就会流泪,有一次我养的鹦鹉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场。我们尼泊尔有一个神话故事,说有一个公主,她所钟情的王子,给女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赶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场,泪水润湿了王子的心头,王子就苏醒了。”唐经天笑道:“哈,哈!那么是我说错了,公主的眼泪果然有用,不但腿断了可医,死了也能复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气岂不是比那神话中的王子还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轻轻地打他一下,心中却是充满蜜爱轻怜!
唐经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么?”唐经天道:“那块石头!”冰川天女心中一动,说道:“是呵!那块石头怎的会无端端堕下来。你且躺一会儿。”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见原先与那块大石相连的石笋,似是给人用刀斧削过,像蜡烛杆一样,冰川天女爬上去一摸,旁边的泥土也是松松软软的,一看就知是给人弄了手脚,但却布置得那么巧妙,要不是石头已经堕下,谁也会以为那块坚石,是石峰的一体。冰川天女大为奇怪,这陷阱布得阴毒之极,绝不会是唐晓澜所为,而且定然是唐晓澜离开之后,别人才敢做的。他为什么要如此布置?难道是预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晓澜的题诗么?
唐经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着他在雪地上慢慢地走,幸喜走没多久,便发现了一座古代遗留下来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堡的建筑。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传递军情消息,在边疆地方,更是常见。尤其在西藏与印度、尼泊尔等国接壤的边区,用这种传递军情的办法,一直保留至清代中叶。不过这座烽火台泥土剥落,石基显露,却是久已废弃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经天进去歇息,笑道:“能够遮蔽风雨便好,你可以在这里调养几天。”
“烽火台”有两层建筑,上尖下宽,上面是“瞭望台”,下面则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将地方打扫干净,服侍唐经天躺下歇息,又出外去猎了两只雪鸡回来。唐经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诗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几年寿命,我也情愿。”但在冰川天女的细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宫灵药,唐经天就是想多病几天也不能够,第二天伤口便已合拢,第三天生出新的肌肉,看来再过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猎了一只小黄羊回来,烤给唐经天吃,冰川天女自小有人服侍,对烹饪烧烤的技术,简直是一窍不通,但经她的手弄出来的东西,唐经天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纵是烤焦烧浓,唐经天也觉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与唐经天跳上瞭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马拉雅山的冰峰反照之下,月光也带有冷意,显得极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在山的那一边,便是我母亲的故国了。可笑我虽承继了我母亲的公主封号,却无缘踏上尼泊尔的国土。”唐经天笑道:“你若要去,谁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亲当年伤心之极,离乡去国,避世冰峰,曾发誓不履故土。”唐经天微笑道:“沧桑变幻,连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预测。”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为难之事,愀然不乐。唐经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乡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么表哥?”唐经天道:“尼泊尔现在的国王不是你的表哥吗?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马拉雅山区,只怕真是如你所料,乃是尼泊尔国王派他来的。”冰川天女道:“除开是你,我怎肯与第二个男子相处,莫说是尼泊尔国王,便是玉皇大帝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爱意第一次这样明显的表露出来,唐经天喜极泪下,道:“你真的这样看得起我么?”轻搂冰川天女香肩,冰川天女肩头一缩,轻轻拨开唐经天的手指,道:“你不许我哭,怎么你自己又哭了?”
忽听得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进,烽火台上下两层有活动的楼板隔开,打开楼板,可以将下面的人吊上,吊绳早已腐烂,唐经天熟读史书,知道这种烽火台的建筑式样,刚才是与冰川天女施展轻功,硬把楼板揭开,跳上去的。唐经天听得人声,急忙将楼板盖好,笑道:“如此深夜,且看是什么古怪的客人来了?”
冰川天女随手将冰剑一划,在楼板上刺穿了一个小孔,只听得有人怪声怪气地叫道:“哈,这里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却走到哪儿去了?”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个声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儿的东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况是无主之物。哈,哈!我们吃了再说。”唐经天从小孔中望下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地走在前头,手臂碰到摆着烤羊的石案,竟然发出一种金属的铿锵之声。唐经天认得赤神子,却不认得与他同来的这个董太清。心中一凛,想道:“一个赤神子已是扎手,这和尚也邪门得紧,偏偏我的腿伤还未痊愈。”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说道:“不要理他,且待他们找到头上再说。”冰川天女的心里正充满蜜意柔情,纵许唐经天没有受伤,这时她也不欲厮杀。
赤神子吃了两口羊肉,皱着眉头说道:“这烤羊的人简直是个笨蛋,一边烤得焦似火炭,另一边却带着血丝,简直不能入口。”唐经天听他把自己冰雪聪明的意中人骂得如此不堪,大为生气。冰川天女却朝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对他表示歉意。
董太清哈哈大笑,道:“我和尚可是饥不择食,你不吃都留给我好啦。上了喜马拉雅山,要找吃的恐怕更难啦!”赤神子哼了一声,忽道:“天杀的毒手疯丐金世遗,我若找到绛珠仙草,恢复当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誓不为人!”董太清笑道:“亘古以来,从未听说有人能攀登上珠穆朗玛峰,凭咱们这块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爷保佑。”赤神子怒道:“你怕死就别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样,本事不济,活着也是尽受人家的气,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赌它一赌!”
冰川天女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听得赤神子这样咬牙切齿地提起金世遗,却是大为诧异,心道:“使他元气大伤的乃是我,他应该恨我才对,怎么却恨起金世遗来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吃了金世遗一拐,左脚已然跛了,两人又失了骆驼,熬了许多苦头才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骂金世遗,外面又传来了马蹄声,董太清笑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来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赤神子道:“他敢啰唆,我就一掌将他击杀,咱们改吃马肉。”董太清道:“我出家人可不愿意随便杀人。”两人互相嘲笑,马蹄声已停在门前,只听得一个童子的口音叽哩呱啦地说道:“我说不用慌就不用慌,天要打风下雪,这里就平地涌出一间屋子收留我们。哈,哈,里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赌,里面的主人一定是个好客之人。”唐经天与冰川天女相视一笑,心知来的定然是陈天宇那个多嘴的书童——江南。
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这是什么怪屋?妈妈,你可曾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家?”一个妇人答道:“我瞧这屋子里也是透着怪气,但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且进去求宿再说。”唐经天大为惊诧,心道:“怎么杨柳青母女也到这儿来了。江南怎的和她们如此稔熟?听这脚步声应有四人,还有一个人是谁?”过了片刻,听得外面四人鱼贯而入,唐经天从小孔中张眼一望,那走在最后面的人,却是唐端。
原来江南带杨柳青母女到拉萨来找唐经天,却碰到了唐端,唐杨二家原是世交,二十余年之前,冯琳误杀唐赛花的丈夫,闹了一场风波,几乎将杨仲英父女也牵连在内,幸而事情过后,唐家自知理亏,深感对不起死去的杨仲英,因而对杨柳青比前更好,虽然杨柳青的年纪比唐赛花小了许多,唐端也将她当作长辈看待,一直将她叫做姑姑。唐端将草原上的奇遇告诉杨柳青,杨柳青知道了唐经天的踪迹,立刻叫唐端带路,西行追踪。
一进门口,只见地下余火未熄,赤神子面目狰狞,伸出一双手掌,在火堆里搓来搓去,正在练他独家的邪门功夫:“引火烧身”,迫出掌心的热力,将地上已熄了的黑灰重新烧得通红,手掌上剥去了一层皮,十根手指,根根见骨,骇人之极;董太清则斜倚石案,撕着羊腿,脸上一股似笑非笑的阴森神气,据案大嚼,旁若无人。
突然遇着这两个魔头,一行四众都是吃惊不小,江南抖抖索索,退到邹绛霞背后,杨柳青道:“不错,这屋子里倒很暖和。江南,把葡萄酒和腊雪鸡拿出来,咱们吃饱了好睡。”她在武林中辈分甚高,心内惊慌,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江南哪里吃得进去,撕了一只鸡腿,却递给邹绛霞,邹绛霞道:“你自己吃吧,我这只鸡腿还没吃完呢。”江南持鸡腿,笑嘻嘻地道:“唐大侠和我约好了在这儿见面,咱们要留一只鸡腿给他。哈哈,唐大侠和我家公子是最要好的朋友,从来不会失信,他说三更来就一定是三更来。”江南胡说一通,邹绛霞怔了一怔,随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编出来说给那两个魔头听的,想用唐经天来吓走那两个魔头,不过他笑得极其勉强,即算是不熟识江南性情的人也听得出他内心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