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僧袈裟一展,变招再扑,经这一招,他已试出唐经天气力稍逊,拼着袈裟再被宝剑戳穿几个大洞,把袈裟舞得呼呼风响,用绞扯的手法硬抢唐经天的宝剑,唐经天凝神应战,霎眼之间,过了十余二十招,袈裟上被剑尖戳穿的小洞密如蜂窝,那胡僧兀是勇战不退。
冰川天女这时已从另一边绕到,她的轻功本来比唐经天还高,但荆棘遮路,她的冰剑却不如唐经天的游龙剑来得好使,是以反而来迟了一盏茶的时刻。那胡僧正在高呼酣斗,忽见冰川天女白衣飘飘,有如仙女御风,突然飘到面前,只觉目眩神迷,慌忙后退几步。冰川天女按剑斥道:“尼中两国世代交好,你们为何妄来挑衅?还敢越境捕人!快给我滚回去!”声音清脆,宛若银铃,但却另具一种威严,教人慑服。那胡僧不觉又后退几步,但他是第一国师的身份,尼泊尔国王也不敢对他如此呼喝,心头一凛,旋即怒气又生,袈裟再展,冷笑说道:“你是何人?敢来干预我国之事,哼,哼!好大的口气!哎哟,乞嗤!”原来是冰川天女轻轻弹出一颗冰魄神弹,饶是这胡僧内功深厚,袈裟及早挡开,但也不自已地打了一个寒噤。登时怔在当场,猛的想起一事。那冰弹的冷气还未能使他颤抖,想起此事,却不由得抖索起来。
忽听得后面几个声音同声说道:“叩见公主!”那胡僧回头一看,只见跟着自己来的四名武士,在后面一排跪倒。这胡僧大惊失色,心道:“果然是她!”原来这胡僧泰吉提乃是以前那个曾上过冰峰,后来送命在陈天宇之手的那个红衣番僧的师兄,他也曾听师弟说过冰魄神弹的神异,而今亲身遇到,自然也便知道了冰川天女的身份。
泰吉提慌忙谢罪,冰川天女轻轻摆手,朝着跪在前面两个尼泊尔武士一挥,斥道:“我吩咐过你们,不许再到中国境内来捣乱,你们为何不听?”那两个尼泊尔武士诚惶诚恐地答道:“国王有命,不敢不来!”冰川天女道:“国王在哪儿?”尼泊尔武士答道:“国王率领大军,驻屯在南面的山谷过冬。”泰吉提陪笑说道:“国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找寻公主,公主来了,省得大军跋涉之劳,真是好极了。请公主移玉,到军中相见。”冰川天女道:“好,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泰吉提一听冰川天女愿去,心中大喜,想道:“放走了一个龙灵矫,请来了公主,这功劳可大得多了。”于是命令那四个尼泊尔武士在前开路,一行人又再走下山坡,穿过幽谷。唐经天抬头一望,但见山峰上云气弥漫,雪光在云幕中闪动,再高处则连山峰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说龙灵矫的踪迹了。
幸喜泰吉提他们带有帐幕,晚上便在山谷宿营,第二日再走了半天,才隐隐听见战马的嘶鸣,泰吉提带有指南针,校准方向,对冰川天女说道:“再向南面走一个时辰,大约就可到了。国王得会公主,不知该多高兴呢!”冰川天女淡淡地应了一声,冷然自若地看着天际浮云,任胡僧搭讪,她总不肯开口说话。
唐经天却是思潮汹涌,不能平静。冰川天女之所以肯来会见尼泊尔王本是出于他的鼓励,但如今走近了尼泊尔的军营,将来会生出什么风波,却是难以预料,心中禁不往忐忑不安。看冰川天女却仍是那样镇静自如,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珠闪呀闪的,谁也猜不透她的心事。
唐经天正自遐思,忽听得冰川天女“咦”了一声,那胡僧也跳了起来,唐经天随着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平滑如镜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拐印,那不是金世遗的铁拐印还是什么?冰川天女道:“他还留下几行字呢!”唐经天读道:“人间白眼曾经惯,留得余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东海不扬波!”想不到金世遗疯疯癫癫,这一首诗却写得超脱豪迈,饶有“仙”意,诗中蕴藏着多少愤激与不平,但却并无向人间“报复”之念。唐经天心中一凛,想道:“难道真是人之将死,便露出至性真情?金世遗一生愤世嫉俗,谁知他却是面冷心热的悲歌慷慨之士?呀,看他的诗意,真是想攀上高接青天的珠峰去寻死,这个想法也太怪诞了!”
冰川天女轻轻的一声叹息,道:“在这样的大山中却怎生去找他?”泰吉提道:“他是什么人?”冰川天女道:“一个特立独行的朋友。”泰吉提曾被金世遗打过一拐,当然认得金世遗的拐印,听说他竟是冰川天女的朋友,心中暗惊。冰川天女却在独自思量,希望早早结束了与尼泊尔国王会见之事,便邀唐经天登山去搜寻金世遗的踪迹,但一想到这样的大山中去寻找一个人,那真无异于大海寻针,再一算,金世遗的生命期限只有十天,那更是凶多吉少的了。
冰川天女闷闷不乐,不知不觉随着那胡僧走入南面的一个大山谷,但见帐幕连营,胡马嘶鸣,谷中旌旗招展,刀枪如雪,也不知有多少大军?泰吉提先遣两个尼泊尔武士入王营报告,谷中的军队听说是前王的公主到来,将令也禁制不住,都奔出来看!
自从尼泊尔的前任国师,那个红衣番僧,从冰峰归来,带回了冰川天女的消息之后,尼泊尔国中便流传着冰川天女的种种神话。这时听说冰川天女到来,数万大军都争着出来看,嘈杂声、脚步声震撼山谷。忽见冰川天女在谷口现身,衣袂飘飘,俨如青女素娥,御风下降!一霎时间,数万人不约而同,都止住了脚步,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上都听得见响,人人心中都在赞叹,忽地里“万岁”之声有如山崩地裂!冰川天女微笑挥手,眼角里有晶莹的泪珠。
东方西方,都有相似的成语,说是美人一笑,足以倾国倾城;但冰川天女能令万众倾心,却并非徒恃美色。尼泊尔人人知道,冰川天女乃是华玉公主的女儿,当年若非华玉公主弃国远走,按照王位的继承法,现任的国王就应是冰川天女而非这个暴君。这山呼“万岁”之声,其实是代表了一个愿望,人人都愿得这样一位可爱的女王当国!这愿望潜伏在每个人的心底,这时见了冰川天女的绝世容颜,更是人人难以抑制,不约而同地爆
发出来!
忽见王旗招展,中央大营黄色的帐幕打开,尼泊尔王骑着白象,在王公大臣的簇拥之下走出帐幕,霎时间又是诸声俱寂,唐经天陪在冰川天女的身边,冷眼望去,但见尼泊尔王面色灰败,在白象上摇摇欲坠,看这情形,竟是惧怕多于喜悦,尼泊尔王给这突如其来的“万岁”之声吓着了。
这确是大出尼泊尔王意料之外的事,他日思夜想,只是想得这位美若天仙的表妹为妻,如今一听这“万岁”之声,宛如受了当头棒喝,陡然想起了冰川天女也是王位的继承人,心中暗暗叫苦。
尼泊尔王久已期望这样的一次会面,早已念熟了见面之时要说的倾慕言词,如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冰川天女落落大方,含笑和他施礼。尼泊尔王急忙跳下白象,让她乘坐,但觉她容光迫人,不可仰视;气度高华,令人慑服。嘴角的微笑如同幽谷百合,清雅绝俗,令人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念!
进了营帐,尼泊尔王替她摆酒洗尘,冰川天女叫唐经天坐在她的侧边,尼泊尔王大为不悦,但那是冰川天女吩咐的,连尼泊尔王也不敢道半个“不”字。
酒过三巡,尼泊尔王心神稍定,刚刚想向冰川天女倾吐仰慕之忱,冰川天女却先开口问道:“请问你带倾国之兵,到来何事?”尼泊尔王道:“正是为了迎接表妹回国。”冰川天女面色一端,冷冷说道:“我虽然在中国出生,未曾踏过本国土地,但也曾听母亲提过本国前王的遗训,表兄既然继位为君,难道列祖列宗的遗训也不知道么?”此言一出,满座失色!尼泊尔王杯中的美酒也溅了出来。
冰川天女不怒而威,那两道明如秋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尼泊尔王,尼泊尔王只觉得冰川天女又是可爱,又是可怕,勉强镇摄心神,避开冰川天女的目光,强笑说道:“什么遗训?倒要请教。”冰川天女道:“我国小国寡民,样样都要靠中华大国扶持,所以自立国以来,就与中国永敦世好,祖宗的遗训,要奉中国为天朝,不可轻启边衅,你怎么带兵越境?”尼泊尔王道:“我不是挑衅,我是不愿你流浪异乡,想接你回国。”冰川天女道:“我在西藏住得好好的,我若要回来我自己会走。再说你要接我,也不必发了倾国之兵呵!”尼泊尔哑口无言。冰川天女又缓缓说道:“你发了倾国之兵,也填不满喜马拉雅山的一个山谷,中国之大,岂是你能想象!”尼泊尔王老羞成怒,想要发作,可是对着这样一位绝世容颜又是公主身份的冰川天女,他又怎敢发作出来。
冰川天女目光一扫,道:“国王做了错事,监国重臣也有责任呵!”那些王公大臣个个垂下了头。冰川天女面对尼泊尔王道:“我母亲虽然离开故国,但她还保存有先王祖给她的铁券丹书,可以顾问国事,这铁券丹书如今就在我的身上。为了中尼两国的世代交谊,我劝你立即撤兵。你若是不肯依从,咱们就招集全军,各自把主张说出来,诉之公决好了。”尼泊尔王冷透心头,想道:“若是招集全军,诉之公决,军队十九会拥护她,这岂不是要立即引起阵前叛乱!”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纵许冰川天女再美十分,他也不敢招惹。
唐经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冰川天女这样斩钉截铁的说话,大为惊奇,心中又觉十分痛快。他还未能完全领会,那是冰川天女出于爱中国与爱尼泊尔的激情,以至令一个柔情似水的姑娘,变成了慷慨激昂、大仁大勇的侠士。
尼泊尔王斛悚不安,支吾说道:“要撤兵也得过两天才行。外面冰雪封山,也得派人先扫清道路呵!”冰川天女面色稍稍缓和,道:“目下春暖花开,冰雪就将融解,那么你就趁早派人清道吧。”尼泊尔王转过话题,搭讪笑道:“听说公主住在冰宫,人迹罕到,不寂寞么?”冰川天女道:“也住惯了。何况我还有许多宫女陪伴。”尼泊尔王笑道:“你在中国长大,当知中国古训,男婚女嫁,人之大伦,长住冰峰,怎生挑选驸马?所以我此次想接你回去,替你筹办大婚。”冰川天女皱眉说道:“你多少正事要理……”尼泊尔王截着冰川天女的话头说道:“公主完婚难道不是正事么?我只有你一位近亲,能不关心?”冰川天女面色一端,淡淡说道:“这事也不劳王兄担心!”尼泊尔王心头一跳,道:“你选了驸马么?”冰川天女含笑不答,缓缓抬起头来,忽见唐经天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冰川天女满面通红,又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