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老会计回答,口气中完全是希望曲羽立即离开。曲羽明白了二人的意图,只得起身告辞,夫妇二人如释重负地把他送到门口。待他刚跨出,立即将门关上,回里屋去。
曲羽打起精神又走访了一些老人,大多数老人对群体活动没有兴致,瞧着年青人们风风火火地将社会推着冲,他们或漠然置之,或叹息、失落。平淡地经过了人生的春夏,进入了秋天和冬天,曾经的盛气已经磨尽,不少人在无奈中抱着大限将至的念头,似乎在坐以待毙。麻将,是老年人们主要的、足以和电视相抗衡的遣时工具,有的可以为之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或许麻将之于大多数人,不仅仅是消时,也是他们人生成就欲没有得到满足时的一种替代和补充。它的魅力大概是使他们获得一个成功快感的时间短促,无需漫长的等待和奋斗,即使输上一局,也只遭受片刻的痛苦打击,之后又可以开始新一轮的希望。为如此的成败付出心血代价是大家都承受得起的,可惜这种小赌博也有人为之献出生命。前不久,就有位下岗女工因得了个自摸四翻的满堂彩,惊喜胜如范进中举,当即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另外有些老人,偶尔三五个在一起,散散步,下下棋,大都因退休早,多病而经济拮据,少有外出旅游。当然,老年人中也有经济宽裕的,主要是因为有富裕的儿女。贫富往往不相来往。富者发泄式地用人民币购买快乐。有位姓张的老头,两年间在附近几十个色情服务的场所里花了数万元,惹得一身性病,仍然执着于自己的爱好。人性中那头解禁了的野兽跑出来,四处冲撞,赶得他总奔波于性病诊所与发廊之间,儿女们给他的养老金基本被他的性器官给消耗了。他的风流韵事成了附近居民们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精神佐料。曲羽发现难以把这批游离的各行其是的分子统一起来干什么。想而又想,建议镇里拨点款,搞个临时的敬老院,或老年俱乐部,弄一批老人住进来免费吃喝几日,待检查过后遣散了事。他不知不觉沉入到这些工作琐事中,获得一丝少有的安定。但是安定是脆弱的,稍不留神,还会跌入空虚的深渊里。工作之余,他又不时想到了家里,偶尔强烈地想回家,可又十分害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星期五早上,他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坐车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听到外面传着个奇怪的消息:今天一早,有人去敲已两天没人外出的瞿会计家的门,敲了半个小时,始终没听到应答声,因为近几日天气忽然转冷,加之不少老年人都有生火取暖的习惯,大家纷纷猜测二位老人出了事。由于老会计夫妇平时和邻里相处生疏,拖沓的邻居们才把消息反映到镇里。曲羽以为是谣传,不想听,起来准备将办公室的门掩上,民政所所长走过来,向他交待:“小曲,人恰好是负责老年工作的,就去看看吧,派出所已有人去了。”
曲羽只得将打开的抽屉又关上,起身前往瞿会计家。
瞿会计家门外已集聚着部分人,说七说八的,刚到的二位派出所干警年龄不大,当知道曲羽是民政的人员后,立即动手撬门。因为门里面是反锁的,二人很费了些劲才把门打开。邻居们探头探脑地张望,谁也不愿踏入,曲羽走在前面,二位干警随后,直入正室,未见有人,旁边关得死死的正寝门,二位干警又费了些劲才打开,让人总有入犯东陵地宫之感,他们把灯拉亮,发现夫妇二人各自躺在左右床上,肤色发红,两位干警怯生生地上前摸摸,发现早已僵硬,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曲羽初步判断二人至少死亡十小时以上。三人环顾屋内,一个蜂窝煤炉缩头缩脑地躲在会计夫人的床角,好象干了坏事怕受责罚的孩子,炉中重迭着的几个蜂窝煤早已燃尽熄灭,还余着一丝淡淡的二硫化碳气味。问题很清楚,完全如邻居们猜测的那样。曲羽为两位老人的不幸身亡感到惋惜,默然不语。两位干警和曲羽一块,做好简单的死亡现场记录,然后将门带上,准备去汇报后再说。
“两位老人已经升天。”曲羽向民政所所长报告。
“原因是什么?煤气中毒吗?”
“煤气中毒,生火取暖的屋子过于封闭引起的煤气中毒。”
“你处理了吗?”
“正恭候旨意。”
“我得先请示镇长。”所长说着离开出去了。
曲羽完成了任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闷坐片刻,才想到应该给小孩子买辆小自行车,因为托儿所的孩子人人都有。于是搜索身上的钱款。此时,所长急匆匆赶来,对他吩咐:“镇长的意思,死人的事仍由你具体处理比较妥当,因为第一,你是负责老年工作的,第二,你曾经管过丧葬,有比较丰富的经验。”
“没有别人协助?比如居委会人员。”
“嗯,这个,居委会主任?我孩子他妈,不在,她有事外出了。现在大家都比较忙,正在开会。这样吧,我通知两个居委会干事协助你处理得了,事情挺简单的,第一死人送火化场,第二收拾清理一下屋子,以便日后进一步处理。噢,这是火化场的电话号码。”随即,所长将电话号码递给他,风一样溜出去,躲进会场。
镇里显然谁也不愿去料理死人惹晦气,曲羽只得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念头再次去死者家,按习惯先给死者烧点冥币。
民政所长说的两位居委会干事迟迟没到,恰巧镇武装部长从这儿经过,曲羽请他帮帮忙,武装部长随口就找出四五个理由来表明他介入此事不妥,曲羽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所有理由表达的共同意思不外乎是他介入处理这种事显然是越职行事,乱了规矩会带来不良后果。曲羽无奈,只得以百元每人的高价请了两位外地人将两具僵硬的尸体抬出门,抬上火化场的车,再打电话让派出所将死亡证明开来一并带去。随后他想找人清理屋内的遗物,以登记造册,再也没人乐意帮忙了。火化场的车离去后,围观的邻居也纷纷散去。不得已,曲羽只得独自进去,收拾清点、记录、封存。
他进入正室,正室内除了两张旧沙发,还有个台桌,十四寸彩电,另有两个书柜。旁边的厨房里的物件也极为简单,除了厨柜、煤炉,还有锅碗、勺之类的用具。他又走到二人的卧室,卧室内除了两张老式床,还有老衣柜,漆已脱落。曲羽将他们生前的这些衣物看了看,都是些过时的,但成色很新的没穿过的劳动服。他看见旁边还有一叠月饼,日期是去年中秋节前两天出厂的,早已霉烂变质,曲羽很不解。他打开衣柜最后一层,发现衣物中有一个沉重的纸箱,他疑惑地将纸箱打开,顿时惊住了,纸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数十叠,他粗粗一算,竟有五万左右。大概因存放时间过长,币面上霉迹斑斑。这显然不是二人的积蓄,难道是非法收入?他拿一叠放在手里,忽然才想到这种版式的纸币多年已不曾见过,现在市面上根本没有它的影子,也许它早已被银行宣布作废了。想到此处,他抽出几张,将纸箱放回原处,然后带上门,往信用社去。
确实如他所想。信用社工作员将纸币拿在手里看了会儿,又翻了资料,最后告诉他,此币种十二年前就已停止流通,被新版面人民币取代,现已不能兑换。看来这一箱纸币除了有点文物价值外,已相当于一堆废纸。回到原处,他对着纸箱愣了半天,逐渐明白前次拜访二人时他们对自已充满戒备的原委,断定此款来路不正。他不满同事们对处理死者的事躲煞般的态度,不想声张,仍把它放回原处,又觉不妥。想而又想,干脆把它搬到正室,籍着未燃尽的冥币化掉,权当给二位老汇去,补偿他们生前为守候它所受的精神磨难。然后他继续清点、登记,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可登记的东西。只是堂屋的书柜里有十几本与文革相关的文字作品,如《**诗钞》、《批林批孔材料选编》、《天翻地覆》、《雷锋的故事》、《金光大道》,还有领袖选集。迟疑了一阵,他决定将这十几本书自行带回去,待夜深人静时权作催眠之用,于是他将书叠好,再捆上。清理完毕,他锁上门,带着书离开了。笔趣阁手机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