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彩者,请前来。”黄裳抖擞精神,一下子恢复了清醒与尊严。
那位壮年人迟疑了一下,便站起来,同时极迅速地擦去了眼角的泪花,走到黄裳桌前。
黄裳便像戏台上的老生一样,问道:“来者何人?请问贵乡贵土?”
壮年人一抱拳,低头答道:“鄙人姓常,单名威。是榆次车辋村人。”
“请问先生到此有何贵干?作何营生?”
常威一皱眉头,茫然之间随即释然:“回老先生话,我是走东口的啊。”随即又拉了拉褡裢,“至于营生嘛……便是卖卦。”这“东口”就是张家口,“西口”就是杀虎口。走西口和走东口是山西人出门营生的主要去处。
黄裳一听便明白他是到张家口闯天下的汉子,随即手一指,请常威坐下。常威一抚褡裢,恭敬地侧身坐下。
这常威穿得可是朴素,黝黑的脸上眼睛晶亮地一闪一闪,透出十足的精明。
黄裳问:“你从榆次到这里,怎么过来的?”
“回先生话,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常威答。
黄裳又问:“你是卖卦的。你给我卜一卦。”
常威随即问:“先生有疑?有什么疑?”
黄裳答:“无疑。”
常威略感奇怪地说:“有疑问卦,无疑不问卦。”
黄裳说:“无疑即有疑。你看今儿的气数怎么样?”
常威心里吓了一跳,不知黄裳问的“气数”是指天气,还是当朝的政治气数。常威这一路出来,餐风饮露,千难万阻,只是为了经商致富寻门路,打定主意不谈国事。看来这老先生是个专门关心国家大事的主儿,不由心里叫苦,下意识地又去摸装满纸卦的褡裢。
风雪声“沙沙”得更响了,扣得门窗“哐当”、“哐当”地直叫,常威灵机一动,想起今日正是“冬至”,于是答道:“看来是个‘复’卦,冬至一阳生,一阳来‘复’嘛。”
常威这一答,虽然肤浅,但颇为稳妥。一来正合了当今盛世的光景,所谓“否极泰来”,暗示了问卦者命运的柳暗花明;二来又暗含了“复卦”的综卦“剥”卦,所谓山穷水尽,旁敲侧击地应合了问卦者内心深处可能对现今朝政的不满。机带双敲,言简意赅,含而不露。想来,对方也就会满意地适可而止,不再穷究猛索下去。
可是,黄裳却毫不留情地摆摆手:“此言差矣!应当是‘震’卦。”
常威知道出门在外靠朋友,凡事都让着人。不过,现在双方争论的恰是常威赖以吃饭的家伙——易理,他不禁疑窦丛生,本能地要去争辩个明白。
“今日是冬至,阴极阳生。断无‘震’卦道理。就像冬天里不会有夏天的雷暴一样。”常威这是“问难”,既是阻难对方,又是请教对方。
“哈哈!是吗?!那么,我骂了弘历几十年,为什么还没有被他弄死呢?”
黄裳笑起来,又是一副狂态。常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这越来越张狂的老酒客说的是啥意思,又不禁沉吟道:“弘历?弘历是谁?”电光石火一般,他的灵感一闪:“弘历不就是今上的大名吗?乾隆皇帝不是就叫爱新觉罗·弘历吗?”常威吓得哆嗦了一下,紧张地四下望去,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尖细的叫骂声:“老酒鬼,你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你在这翻皇历,我们今儿个要给你算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