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住他的肩膀,搂得好紧。我说,小天,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小天的肩膀终于抽搐起来。我说,小天,别这样,看到你这样我也好难受。
他的泪水反复洗涤着即将干涸的泪痕,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尖削的下巴滑落,纷纷支离破碎。他说,拉菲尔昨晚告诉我,他已经得到批准参加前线作战,他说要向他的爸爸学习,誓死保卫自己的家园。他还说,那个他最钦佩的人,他的偶像,他却连面都没见过。因为他还在妈妈肚里时,他的爸爸就战死在天空基地了。他很羡慕那些有爸爸的孩子,像你,像我。但他并不记恨他的爸爸没有好好照顾妈妈和他。陪伴他长大的没有爸爸的笑声,没有爸爸的鼓励,只有一件染血的军衣。
小天,别说了。你再说我都会哭了。我擦着眼泪说。
小雨,回去吧,还有很多伤员在等你。如果拉菲尔的身体不是消散在宇宙空间的该多好,至少我也能将他的军衣送回草原,和他爸爸的军装放在一起。小天说完慢慢走开,脚步轻缓得犹如漂浮在虚无的真空之中。
走进医院,阵阵阴冷的风在身边生成,肆无忌惮地在我周围游弋,狠狠地扎疼了我。我停在走廊里,走廊尽头传来阵阵啜泣,一漾一漾游近,又飘远。我靠着墙慢慢滑下,眼前再一次变得模糊,泪水倾泻洒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只是觉得心里好痛好酸,然后泪水就不受自己的控制随意挥洒。
我用手臂挡住双眼,挡住这个忧伤的世界。可是,很快衬衣的衣袖就湿透了,变得冰凉,凉到心底。无数个声音在混沌中交织,分散,断裂,一重又一重压在我心上,久久回荡。哭泣声,吵闹声,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朋友,他是最勇敢的战士。
医生,医生,他不会死,对吗?
真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伤得太重了。
医生,急救!
拉菲尔。
拉菲尔……
小雨,你还好吧。程锋的声音显得那么飘渺。我拿开手臂,看到程锋的影子透过水幕显得模糊。天花板上,似乎有两个天使正旋转着舞蹈。他们都有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年轻一点的天使干净的脸上还有一条淡淡的伤痕,闪耀着若隐若现的辉光。
拉菲尔,你还好吗?我对着天花板说。一切过往都还历历在目。我似乎看到了草原上的那个拉菲尔,他的皮肤白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总是骄傲地说,我们来摔跤。然后,还没等我同意把我从飞板上拽下摔个大跟头。我在胡乱中用指尖划成一个半月——我的手指并没有触碰到他,可他的脸上却突兀地多出了条还挂着浅浅血迹的伤痕。他吃惊,我同样吃惊地望着缓缓滑下的鲜血,然后他用手臂抚住伤口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那个离去的背影,成了草原上的拉菲尔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后的画面。画面静止在那一刻,瞬间变成了永恒。
我再也见不到草原的拉菲尔了。我再也见不到拉菲尔了,我的朋友,拉菲尔。
舞蹈的天使静静对我挥手告别,然后如烟云般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拉菲尔的骄傲,拉菲尔的勇敢,拉菲尔的笑,还有我深深的歉疚,都要这样沉入永恒的墓葬了吗?拉菲尔,为什么不等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拉菲尔,你要让我带着对你的歉疚一辈子吗?
再见,拉菲尔。
程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说,小雨,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静静走开,把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走廊里。程锋,对不起,我不说话独自离开是因为不希望一张嘴就哭得一塌糊涂。我不愿在你面前哭泣,是因为不想让你陪我一起伤心。程锋,你永远都是那个陪着我疯狂地笑疯狂地闹的男孩,我不能让你被我传染上无法治愈的病毒,忧伤。
程锋,你会在下一个交点等我是吗?等我把该流的眼泪全流下了,我们还在一起像天真的小孩一样疯狂地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