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奚然冷眼看着趋炎附势的程无介靠着献美人一步步爬上来,看着清王家败人亡,看着王时卿触碰建隆帝的逆鳞,家破人亡……他心中全无触动,因为愚蠢就要付出代价,要成功就要不择手段。不管旁人如何,他李奚然依旧是建隆帝最信任的臣子,是当朝的左相。
他也有行善时,不过那是为了拉拢人心罢了。李奚然看着众人忙忙碌碌虚与委蛇,就像是小时候坐在墙头看墙外的小孩子大笑大哭,又蠢又无趣。
四十岁那年,他忙忙碌碌却总不满足的妻子周氏,生生把自己累死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蠢笨或选择负责任,周氏当然也不例外。李奚然不是没劝过她,可惜她听不进去,李奚然深知世人的固执,周氏听不进去,他便由着她。
周氏去世后,母亲问他填房之事,李奚然说孩子们太小,他再娶怕委屈了孩子,母亲含泪应了,给他添了两个懂事的丫鬟。
不再娶,一方面是为了孩子,另一方面则是李家已无需在通过与其他家族联姻巩固权势地位,他不想再委屈自己,放个蠢笨的人在屋里。他在外已经够累了,不想回到自己房中时,依旧撑着,不得放松。
周氏去世七年后,母亲才看透了他不愿再娶真正心思,焦急又无可奈何。母亲说,“你就是看得太明白了,人活在世,有时候不必这么明白。”
李奚然含笑不语,若不是他够明白,哪来现在的李家。
嘉和三年的琼林宴上,李奚然发现新科状元陈祖谟,是个善于利用机会的聪明人,没有寒门举子常见的酸腐和固执。他看透了这一点,朝中几个聪明人也看透了,都晓得陈祖谟个可用之材,而且用起来定会相当地顺手。
谁知,被众人看好的陈祖谟被富贵迷了眼,接了礼部尚书送的歌姬,又亟不可待地休妻再娶承平王那个蠢货的蠢霸女儿柴玉媛。
在李奚然看来,陈祖谟娶柴玉媛无可厚非。但他错在既然休妻,却做得不干不净,留下后患,终被下堂妻和弃女拖累,大好前程变做众人口中的笑话。
待见到陈小暖后,李奚然才明白不是陈祖谟蠢,而是他这个弃女更聪明、够狠。陈祖谟那点小聪明,在陈小暖面前不值一提。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生养这样狠厉聪明的女儿呢?李奚然对陈祖谟的下堂妻升起了淡淡的好奇。
待见到秦氏时,李奚然却很失望。因为他发现秦氏是个比一般女人还蠢笨的女人,笨到让李奚然怀疑陈小暖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为此,他还专门派人去济县调查陈小暖的身世。
陈小暖家的狗,在她的郡主封地内刨出了清王的坟墓,令建隆帝又惊又怒。建隆帝欲派人前去南山坳探查实情,李奚然主动请缨。因为他觉得陈秦两家、南山坳、清王以及陈小暖、晟王之间都大有关联,他要掌握主动,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次去南山坳,李奚然知晓了秦氏和陈祖谟之间的往事,对这个女人升起了一丝欣赏:她虽然蠢笨,但却是个好母亲。
随后,李奚然又发现秦氏虽然笨却不蠢,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所以把家里的事都交给陈小暖做主。这么做,她没有一丝难堪,也没有一丝不甘,在这一点上,她与周氏不同。
周氏蠢笨,但内心却不服气李奚然的母亲的管教,周氏的好强,也有与母亲攀比之意。母亲是少有的聪明人,哪是周氏能比的。
像这样的女人非常少见,李奚然觉得陈祖谟舍秦氏娶柴玉媛,蠢不可及。从此时开始,李奚然开始注意秦氏。
秦氏的快活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她却过得有滋有味,李奚然将这归结于她没见过大世面,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体面。但当秦氏富有几十个田庄,成了晟王的岳母时,却还是不像别的女人那般穿绫罗披绸缎,使奴唤婢,频繁出入各府,炫耀别的女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
李奚然发现,秦氏依旧忙碌于田间,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子,她跟别的女人,真的很不一样。所以,李奚然对这个女人更好奇了,他到李家庄住的日子越来越长了。
有一日得空,李奚然隔着篱笆见秦氏在田里除草,一锄头接着一锄头,枯燥无趣的事她却干得很认真。李奚然坐在凉亭里望着,想看她能锄多久。
她锄了一下午,他看了一下午。
待她的两个女儿和狗回家,她才扛起出头,回望她锄过的田,脸上尽是满足和快活。
这有什么好快火的?李奚然觉得纳闷,又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反复研究的庄周那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