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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七)桂华一家人

(四十一)谢桂华的妇人之道

那时的农村干的大多是体力活儿,每个家庭都有做不完无休无止累得要死的体力活儿,要不怎么大家都希望离开农村到城里去做一个城里人!而已年近不惑之年的陈志忠却又遗传了早早过世的母亲的体质,气管炎高血压以及已经开始露出端倪的心脏方面的毛病,他用来盛旱烟的是一个颇为精巧的圆形铁盒儿,那盒盖上赫然写着“痰咳净”,这些毛病使得这位尚不足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已露出老态,他已经干不了农村的重体力活儿了。这时的陈志忠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发胖变得臃肿了起来,凸起的肚子以及肉嘟嘟的脖子使得他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又似一声声长长的叹息一般。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卷吸旱烟,即使吸过之后咳嗽得脸红脖子粗;这更不妨碍地对白花花的肥肉片子的热爱,那肥肉片子被咬食在口中时溢出的汁水能让他发出快乐的呻吟声!如果再能喝上两盅二锅头,他竟又变得如同常人一般兴致勃勃起来。这时候站在一旁侍候的谢桂华也喜欢得脸上绽露出笑容。

家中来了客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这是谢桂华从新屯娘家带来的规矩,逢到这时候,她便在堂屋坐着等待老爷们儿的吩咐,即便家里没有客人,吃饭的时候她也只是跨坐在炕沿上或是干脆就站在炕桌边的地上吃,陈志忠要她上炕坐下来踏踏实实吃饭,那时她会坚决的拒绝,作为女人这样吃饭她心里更踏实一些。谢桂华诚然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年轻的时候,那或红或蓝的方头巾被折成三角形戴在头上系在颌下,那是年轻女子的系法;如今他则如同陕北人一般从前额处戴起而围系在脑后发髻处,远远看上去却似一个农村的小老太太一般。她常是一副微蹙了眉头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两眉之间的印堂处经常自己或请好心的手劲极大的大婶儿帮忙揪扯得成了一条红红的竖纹,据说那是中医治疗心火过旺症的一种疗法,简便易行效果明显。这条红红的竖纹同左眉上方的那颗黑痣相互映衬分庭抗礼,那似乎成了谢桂华容貌的重要特征。

村里终于在年底前发足了口粮,粮柜里装得满满当当的,从缺粮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谢桂华不觉长舒了一口气,于是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便兴致勃勃地开始张罗忙活,和邻家二婶儿相约着泡黄豆做豆腐做炸豆腐让豆腐,既而是泡绿豆磨成浆后再做摊咯吱做炸咯吱盒儿,收拾陈志忠倒腾回来的猪头和带鱼什么的,她的矮个子几乎脚不识闲儿忙活着,生活在这个时候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谢桂华平时对丈夫陈志忠很少指摘责怪,他是这家的“顶梁柱”,你个老娘们儿干嘛总指摘人家?!她总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弄得他窝火没趣儿你就美了就有意思了不成?!他想抽烟就抽吧,抽了难受就只定放下了!那肥肉和酒也是,一年到头儿难得吃上几回喝上几回,过节了本就该乐呵乐呵,为什么要拦着他?!自己的父亲谢天祥有意无意地在临出嫁前对自己说,“这做女儿的就是这样,在家从父从兄,出了门子就得从夫。那陈志忠为人也还厚道懂礼守规矩,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好好跟着他过吧!”谢桂华听后点了点头,眼睛竟是湿润了。

(四十二)伯平与仲平

三个儿子相继出生,大儿子伯平、二儿子眼瞧着长了起来。说来谢桂华有些奇怪,这大儿子伯平不知道是更像她一样还是更像丈夫一些,伯平个头不高,做起事来总显得有些矜持,全不像老爹陈志忠的和气与洒脱,而干起活儿来也轻易不会使出十分力气,能用上六七分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像是在偷奸耍滑,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当然这样的性格也全不像谢桂华自己。二儿子仲平相比哥哥干起活来似要实在得多,十三四岁上就敢和哥哥相跟着相比着起猪圈,干起活来绝不惜力而且有先有后有条有理层次分明干净利落,喜得老爹陈志忠人前人后眉飞色舞地夸耀甚至是炫耀自己的这个儿子。而每当这个时候,大儿子伯平就会臊眉耷拉眼面上见出不快与忧郁的神色,陈志忠对仲平夸耀得越是起劲儿伯平的忧郁与不快就愈加明显。这些陈志忠大约的全不知道的,而作为母亲的谢桂华却用女性的天生的敏感清楚地捕捉到了。伯平和母亲说话更轻松随意一些,有一天他微红着眼委屈地对妈妈说:

“妈,是不是您和我爸都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你们都不夸奖我,我做什么你们都说我(做得不好)!我这当哥哥的怎么就不如仲平了?!”

谢桂华和稀泥打圆场道,“伯平,甭瞎想!都是爹妈生养出来的,都一样是从妈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两样?!”

“可我爸他就是看不上我!”伯平哽咽委屈地争辩道。

伯平与仲平之间除非必要或必须是几乎没话的,两人非要和对方说话不可的时候便会能有多简短就有多简短,能免去称呼就免去称呼,如果非要加上称呼则兄呼弟曰“陈仲平,妈叫你去打酱油!”而不会称呼其为“仲平”或“二弟”什么的;反之,如果弟有话非对兄说不可,也便呼之曰“陈伯平,爸叫你买茶叶去!”而不会呼其为“伯平”或“大哥”之类,这让谢新这个“外人”很是诧异,心想自己父辈兄弟姐妹见面都是大哥长三哥短的极亲热的称呼寒暄,就差拉手或拥抱了,即便兄不呼弟为“弟”也要将姓省去而热热乎乎地称其“名”,比如自己的父亲的谢明坤总称呼其大弟弟为“明仁”。有一次谢新惊异地问二表哥陈仲平道“二哥,你怎么管大哥叫‘’陈仲平?怎么不叫他‘大哥’呢?!这是不是有点太没礼貌了?!”仲平鼻中略哼了一声道,“什么叫‘没礼貌’?他不是叫‘陈伯平’吗?陈伯平不是他的名字吗?”虽然如此,这两人却从来没有争吵过也没有红过脸。

他们的爷爷在世的时候,爷爷一个人住东屋,而伯平兄弟和父母住西屋,这兄弟俩相挨着睡在炕脚儿(炕尾)。他们家的炕沿儿与别人家的不同,别人家的都是砖砌水泥抹就的,而他们家的炕沿儿却是一根硕大的竹子从中间一劈两瓣之后刷上清漆做成的,夏日有丝丝凉意,冬日却又有一股暖意。爷爷过世之后,老三春生还只有五六岁便随父母住在了东屋,而伯平与仲平哥俩就被父母安排住在了西屋,老大伯平喜热就抢先占领了炕头儿,老二仲平就在伯平旁边一尺远处睡下,因为再离得远些,就没有了“炕被”作的褥子而只能睡在冰凉板硬的炕席上了。农村的孩子整日价干体力活儿或是到处野跑疯玩,等到粘了炕席就很快睡着了,根本没有心思琢磨我嫌你还是你嫌我或是其它鸡吵鹅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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