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往返于各大片场蹲活儿,打杂龙套替身都做,但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绝不参加任何酒局。
世上不平事太多,不可能次次英雄救美,也很难回回全身而退,那就只能从开始就杜绝,他称自己酒精过敏,如果是好意真想给他提供渠道,不会因为他不能喝酒就反悔,而那些只想让他陪酒的人,他招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除了片场,文斯也开拓别的野路子,什么活动驻唱商场站台,能做得来的都做,大热的夏天季明景甚至见他为了一小时几十块的工资,顶着熊猫头穿着布偶衣,在太阳下广场边一站就是半天。
明明累到不行,在角落里短暂脱下道具服休息时,见有小朋友跑过来,将手里的老冰棍递给他,再挥着手和他道别,便又笑得像个能量满分的小太阳。
然后,他在往常只有工作笔记的本子里写上一句俏皮话:[今天遇到个可爱的小姑娘,她送了我一根冰棍,还夸我“哥哥好帅”,啊我以后也要有个这么乖的女儿!]
苦难只字不提,留下的都是甜美的回忆。
可季明景却记得,当文斯摘下熊猫头,露出下面那张涨红的脸,头发都湿透了,整个人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唯有嘴唇干裂,异常狼狈,真的一点都不帅。
那个时候,季明景其实也很想能给文斯买根冰棍,买许许多多的冰棍,他大概都不知道吧。
可是就算不被知道,这些字、这些心情、这些记忆都已经全部留下来了,季明景记得,它们就是真实存在。
没有经纪公司的时间约束,文斯也不是天天都能接到活儿,所以闲暇的时候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和从前的同学都有联系,但没告诉他们自己的近况,随着年岁增长际遇相左,大家都渐渐有了各自的生活,拖家带口滋润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文斯成了落单的那个,但他一点都不着急,还保持着和上学时相同的习惯,会去公共图书馆看书,会带拍拍去爬山,春夏秋冬都不落下。
季明景陪着文斯,唯一见证他从明朗稚嫩的二十岁,经历摸爬滚打后褪去锋芒隐去棱角,被迫成长为稳重坚毅的二十八岁。
亲眼见他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再到最后的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他全部都看到了,他的进阶与蜕变,顽强和挫折,既有蒲苇坚韧,又如磐石不移。
文斯真的跟他很不一样,季明景知道自己其实很懦弱,他人生里最不可能出现的两个字就是“反抗”,而文斯却一直没有停止反抗。
他们虽然看起来都是温和的,但季明景被逼得没有了自我,文斯却始终坚守底线,他不接受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哪怕被抨击被诋毁,摔得浑身是伤也不屈服。
他是他的小太阳,令人憧憬引人向往,如果可以,季明景真想护着文斯,让他不必经历风雨,永远都是二十岁时最纯粹明亮的样子,可惜……他却碰不到他。
季明景从没有哪刻,如此强烈地想要留在谁身边,他甚至觉得,只要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哪怕一直碰不到,他都甘之如饴。
然而,仅仅这点渺小的愿望最后也没能实现。
当季明景亲眼看到文斯从威亚上掉下来的那天,他拼命想留住的这个梦,到底还是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