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不辞而别,请你原谅。荆都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还是走了的好。
我离开这里的具体原因,说起来无聊,就不说吧。这世道,像我这种人总会被人拿一些我说来都觉得无聊的法子治得束手无策的。
我从来就不善于玩,哪怕小时候别人玩游戏,我也是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也许很宿命地决定了我一辈子都只能看别人玩。满世界都在玩,玩权术,玩江湖,玩政治……玩!玩!玩!成功的就是玩家!玩,成了一个很轻薄的字眼,此皆轻薄世风所致。
岂止轻薄!
我不屑于玩,一本正经地想做些对得住良心的事,却偏偏在别人眼里,我反倒成了不通世事的老顽童。真是滑稽!
还是走了吧。
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位哲人的忧虑: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么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这作为我的赠言吧。
致礼!
曾俚
朱怀镜把这封短信看了两遍,弄不清曾俚为什么说走就走了,事先也不通个口风。他想自己在曾俚眼里居然算出类拔萃的人,真有意思。朱怀镜摇头苦笑一下,真不知道自己优秀在什么地方。朱怀镜私下自嘲着,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头。他平时尽管表现得谦虚谨慎,骨子里其实很自负的。可是看了曾俚的信,怎么都觉得自己庸碌凡俗。朱怀镜好像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虚弱。
事后很久,朱怀镜偶然从政协的朋友那里知道,曾俚在报社锋芒太露,让社长很不高兴。社长说曾俚自命清高,以社会良心自居,全然不顾及报纸的生存困难,总是惹祸。原来,***议结束后,鲁夫投了一篇文章来,内容是给袁小奇曝光的。曾俚把文章编了,送给社长。社长一看,大为光火。袁小奇是政协常委,政协自己的报纸却要发这样的文章,这还了得?曾俚就同社长吵了起来,说政协常委又怎样?只要他是牛鬼蛇神,天王老子也要把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文章当然发不出来。这已不知是曾俚第多少次同社长争吵了。曾俚很不甘心,自己写了篇言论文章,发表在南方一家很大胆的报纸上。文章虽云遮雾罩,可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笔伐袁小奇。袁小奇倒是装聋作哑,却让政协张主席敏感起来,专门找报社社长谈了一次。在对待袁小奇的问题上,张主席同皮市长观点是一致的。政治家之间就是这样,一边吵架,一边握手。
于是,社长秉承张主席的旨意,重新调整了曾俚的工作。话当然说得很客气,说他是名编辑,名记者,人缘好,关系广,让他去广告部,不再编稿子。别的同事都巴不得能去广告部,那是个挣钱的好地方。可曾俚偏是个敬业的人,并不在乎赚钱。就这样,别的同事拍着他肩膀,祝贺他去了个好地方,他却一纸辞职报告递了上去。
朱怀镜想那鲁夫也真不是东西,讲得好好的,给他两万块钱,他不再提袁小奇的事。可他钱到手了,照样写文章来添乱。这种文人的发表欲简直走火入魔,一门心思想着文章变铅字,全不讲游戏规则!
朱怀镜拈着曾俚的信,想象不出这回曾俚会去哪里。曾俚四十好几的人了,大学毕业二十多年了,一直这么漂泊。曾俚的毛病就是太不切实际,固执地用他认定的是非标准,一厢情愿地评价和迎战现实。这就注定他随便走到哪里,都显得非常可笑。现实已经如此,大凡遵从真理的人,都会像三岁小孩说大人话一样显得幼稚可笑,只是又比小孩少却了几分天真可爱。这便是曾俚自己说的老顽童吧。
“开始吗?”邓才刚进来问朱怀镜。
“好,开始吧。”朱怀镜站起来,同邓才刚一道往会议室去。昨天已经决定了,今天下午开个全处干部会,推选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不知是哪位领导的儿子一年结三次婚还没有媳妇过年,还是哪位领导的女儿老跟别人跑了,反正上面有人突然觉得家庭道德建设非抓不可,今年要在干部中间评选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根据厅里布置,每个处室推选五好家庭一个,全厅范围内推选模范夫妻一对。模范夫妻名额很有限,据说还要参加更上一级评选,最后在省市选手中角逐出全国十佳夫妻。
朱怀镜把精神传达了,便请大家提名。场面沉默了分把钟,邓才刚带头发言:“我先谈点个人意见。我们处里,家庭关系都处理得不错,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子女上进。总之都不错。但相比之下,我觉得朱处长家庭更有代表性,我个人意见,我们处里的五好家庭推朱处长家庭。厅里的模范夫妻,我想首推柳秘书长夫妻。柳秘书长的爱人余姨,长年瘫痪,而柳秘书长工作又忙,他里里外外都要顾上,真不容易。更难能可贵的是两人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是我们每一位年轻干部的楷模……”
邓才刚这么一说,接下来发言的都顺风倒了,一致推选朱怀镜家庭为五好家庭,推选柳子风夫妻为模范夫妻。朱怀镜最后拍板,自己谦虚了好一会儿,但大家坚持推选他们家庭,他只好感谢同志们了。而对推选柳秘书长夫妻,他当然是非常赞成的,而且还就自己所见所闻,很有感情地讲了柳秘书长夫妻如何相濡以沫。会议开得很短,个把小时就散了。要不是官场中人讲话讲究启承转合,时间还会更短些。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曾俚的信,才想起自己刚才在会上的表现,不由得苦笑着想:老同学,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出类拔萃的人,腐化了就腐化了吧。
皮市长突然打了电话来,让他去一下。皮市长从来没有亲自给朱怀镜打过电话,平时都是方明远代劳的。朱怀镜竟然一时没有听出皮市长的声音,弄得很慌乱。朱怀镜放下电话,忙往皮市长那里去。一路上便想皮市长今天有什么大事要找他呢?私下猜着是不是自己的好运来了,却不敢这么肯定。
敲了门,听得皮市长说了声请进,他便进去了。不见方明远在里面。“请坐吧。”皮市长起身要给倒茶,朱怀镜忙拦住了,说:“自己来,自己来。”他便给皮市长杯子里添了茶,再为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