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说:“这年头还能有什么问题?没有政治问题,女人不成问题,只有经济问题。他受贿,人已被关起来了。他这个人也是的,皮杰钱他也伸手要。”
玉琴脸色陡然涨红了,立即又发起白来,半天不说一句话。朱怀镜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内心的担心越发明白和强烈了,表面上却很平静。“休息去吧,老雷虽是朋友,但他出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他感觉她的身子软软的,就抱起她往卧室去。
他掀开被子,把玉琴放了下来。他把她放下来是什么姿势,她便是个什么姿势蜷着,动也不动一下,疲沓沓的像摊泥。他替她脱了衣服,把她身子摆弄清通了,再跑去洗漱间草草洗了一下,回来钻进被窝里。他侧着身子半躺着,一边亲吻,一边抚摸着她,不说话。玉琴没感觉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好像连呼吸都显得很微弱。朱怀镜猜想她心里一定有事,也就不觉得她这是冷淡,不然他早生气了。玉琴平着躺了好半天,才慢慢侧过身子,伏在朱怀镜身上。
他便搂起她,问道:“玉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玉琴摇摇头说:“没有哩。”
玉琴不肯多说一句话,朱怀镜又只好不停地温存着。玉琴不像平日那样,总是把柔嫩温润的舌头伸出来叫他吮吸。今晚他吻到的总是两片嘴唇,干巴而发凉。她的舌头有时吐出一个滑溜溜的尖儿,朱怀镜便用力想衔住它,可怎么也衔不住,便让它慢慢缩进去了。他热情地吻着,像只采蜜的蜂,顽强地吸着花蕊间并不饱满的甜汁。
终于,玉琴像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长舒一口气,翻身爬到了朱怀镜上面,亲吻起来。她伸出舌头,在朱怀镜的脸上一遍遍地舔着。朱怀镜只想衔着她的舌头不放,可她的舌头像位匆忙的旅行家,只在他的嘴边稍作停留,又担风袖月远行去了。玉琴越来越忘情,目光迷离,满脸通红。她先是柔情似水,继而惊涛骇浪。玉琴今晚的狂野和迷醉令朱怀镜好生奇怪。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挥舞指挥棒的音乐大师,而只是在为一曲激越奔放的女高音独唱伴奏。
玉琴最后几乎要虚脱了,半天喘不过气来。朱怀镜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弄她的胸口,替她顺气。玉琴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朱怀镜心痛起来,下床找了条干毛巾捂在被窝里把她揩干了,再抱她去浴室洗了个澡。玉琴什么也不说,任他抱上抱下。
玉琴背对着他,弓成一团,朝里躺着。她那雪白的背脊便露着风。他怕她着凉,将胸口紧紧贴上去,搂着她,手仍在她的胸口抚弄。他猜想她的胸口一定堵着什么,需要他的爱抚。好大一会儿都感觉不到她的动静,他想她也许睡着了,便慢慢停止了爱抚。手却没有收回来,仍搭在那个最温柔的地方。
玉琴却慢慢转动了身子,翻了过来,一双深深陷进眼窝的眼睛可怕地望着他说:“怀镜,今后……我俩再也不要往来了。”
“什么?”朱怀镜禁不住大声问道。
玉琴又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有这个想法不是一两天了,只是一时说不出口。我俩好好过完这个良宵,就分手吧。请你不要再问为什么。”
朱怀镜哪忍得住不问为什么。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把玉琴搂过来,让她枕在他的腿上。他一次一次地问:“到底这是为什么?”玉琴总不开腔,眼睛死死闭着,像已沉沉睡去了。朱怀镜便拿话来激她,说她是不是另外有人了。玉琴也不恼,照样闭上眼睛躺着。朱怀镜不问她了,也不激动了,头高高仰起,靠在床头,也闭上了眼睛。他陷入了一种很恐怖的情绪,内心阴森森的。但似乎这种情绪又很浪漫,他细细咀嚼着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怅惘和哀伤,直教自己身子慢慢开始发凉。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是个情种。
“我们约好要去一个美丽的伊甸园。”朱怀镜琢磨自己的声音,很有些抒情,“我们手牵着手出发了。上帝仁慈的目光一直照耀着我们,我们走过的路只有鸟语花香。我们在森林里睡去了,进入了共同的梦境。可是,我一大早醒来,突然发现你不见了。你一个人走了,离开我走了。我四顾茫然,不知归路!”
玉琴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你快成诗人了。我没读你那么多书,说不了你那么好听。有天我去厨房,正好在蒸包子,热气冲天,香味四溢,就像进入了仙境。我便想,爱情就像这蒸包子一样,揭开锅子,等热气散尽了,香气也没了,就剩下慢慢凉下去的包子了。吃包子的人,选包子是选里面的馅,是肉馅?素馅?糖馅?我俩选的肉馅。”
朱怀镜没有想到如此怪诞而直露的比方,竟出自玉琴之口。他这回真的如大梦初醒,明白了自己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内心说不出地惶惑和慌乱。他想尽快逃离这里,再也不见这个女人。原来这女人刚才是用狂放的情欲在同他作最后的诀别。他想下床而去,可是玉琴的头仍枕在他的腿上,手在他的小腹处轻轻抚摸。他便有些不忍了,低头望着玉琴,说:“玉琴,自从我第一次拥抱你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同你融在一起了。我离不开你。玉琴,我们早已水**融,不是说分手就可以分手的。你刚才说的,我愿意当玩笑话来听。告诉我,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对付。”
玉琴坐了起来,伏在朱怀镜的怀里,泪下如注,“怀镜,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会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只是不忍心说出来,一定要我自己讲。我收了皮杰二十万块钱。你说雷拂尘向皮杰伸手,不可能的。是皮杰用钱收买了他。雷拂尘也许可能向别人伸手,但不会向皮杰伸手的。”
预感终于被证实了,朱怀镜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太爱这女人了,明白这事对玉琴意味着什么。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把她抱得紧紧的,好像她正在慢慢化成水,而他要拼命地捧住她,不让她从手指缝里流走。
玉琴抽泣着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那天说皮杰出国了,我就预感到事情可能会发生了。我们收买天马娱乐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桩吃亏的买卖。皮杰同我谈了好多次,我都没松口。最后,皮杰送了二十万块钱来,说雷拂尘也同意了,请我给个面子。我就知道雷拂尘一定收了他的好处。我想,我要是收了钱,做了这桩买卖,迟早会出事。我要是不收,雷拂尘也会把收的钱退回去。而这桩买卖,皮杰要是硬要做成,肯定会做成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我做这个总经理,让别人来做。怀镜,我毕竟是凡人啊,不是圣人。我怕失去总经理位置,也心存侥幸。我想怎么别人受贿都没有事,偏偏我收了就出事呢?没办法,我只好收了,同意做成这笔买卖。我也本可以不收他的钱,仍同他成交的。可是,雷拂尘会记恨我,也会防着我的。再说,我想他皮杰一下子就白白多赚了一千万,我干吗要那么清高?皮杰这种人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害群之马呀!”
朱怀镜很是心疼,搂紧玉琴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想想,你平时在人们心目中,是个多么出色的女子!发生了这种事,人们会把你所有的好都忘记,只会说你为了自己得到二十万,不惜让国家赔进去一千万!唉,玉琴呀!你有什么打算?说说吧,我俩一起想办法!”
玉琴揩干了泪水,不哭了,说:“我想过了,没有办法救我。这种事一旦被发现,还有什么办法?我只好等着检察院来人提我了。我想过自首,也没有用的。怀镜,事情我都告诉你了。你早些走,不要等到天亮。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也不要打电话给我,免得平白无故地牵扯进去。我想过不了两三天,我就不在这里了。钱我一分都没动过,我明天就去银行取出来。只要检察院的人一到,我就连人带钱都让他们带走。怀镜,你把我再抱紧些吧,我想就这么同你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啊!”
朱怀镜抱着玉琴,懊悔和内疚沿着他的背脊蛇一样往上爬,最后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叫他呼吸不得。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玉琴。他不该在她和皮杰之间撮合,不该劝玉琴同皮杰做这笔交易。他也不该去找雷拂尘,暗示皮市长的意思。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皮市长并没有明说要他同玉琴和雷拂尘说些什么,一切都像是他自作主张。他觉得很对不起玉琴,却不敢向她说声道歉的话,害怕他这一提醒,玉琴真的就怪他了。两人一刻也没合眼,就这么拥抱着。很快就是凌晨三点多了。玉琴望一眼床头的钟,一把抱紧了朱怀镜,就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朱怀镜不停地吻着这张泪脸,爱抚她,劝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