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在乐山的阡陌之间,她坐在牛背上,曾为他唱过一首山歌。
民国二十九年,云南的荒草间,他曾对她张开双臂,说,明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民国三十年,他曾对她说,我要你知道,无论何时,我这里总有一盏灯是为你亮着的。
民国三十一年,他为她剪过一次短发,让她第一次觉得,短发原来也可以蛮好看。
民国三十二年……
一转眼这许多年,往事已故,此情仍在,然而,人何在?
景明琛没有想到,今生今世竟然可以再见到关小姐。
关小姐是在三月的一天来景家拜访的。
她来时,景明琛正在书房里,丫鬟直接引她到书房,景明琛一抬起头就看见了她。
景明琛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眼前是故人无疑。
比起当年,关小姐的面貌毫无改变,依旧是那样明艳妩媚,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旗袍,显出婀娜身段,呢子大衣崭新登样。显而易见,在这个物价飞涨的敏感时期,关小姐依然过得相当不错。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关小姐的消息,自然的,也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的名声依旧是那样,妖精狐媚子,一个媚眼就能让男人为她生为她死。
但唯一令景明琛诧异的却是,这些年,听说她和叶主任走得很近。
正是当年来乐山保育院审查“学潮事件”的三青团叶主任,这些年,叶主任步步高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区区的三青团主任,听说他如今在上海势力很大,多少人的生死,都被他一手掌握。
她不明白,关小姐为何和叶主任混到了一起,当初她为躲避叶主任,甚至不惜离开乐山保育院。她还记得关小姐走之前对她说“我偏偏不愿跟这个人放荡”,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是那样坚决。
再相见,她忍不住说出这个疑问:“听说你和叶主任走得很近,为什么?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关小姐熟练地点一支烟:“傻囡囡,过去负气的话,说说也便罢了,人总要生活呀。他今非昔比,手上有钱又有权,跟谁不是跟,他好歹也算得上年轻英俊呢。”
她轻轻吐一个烟圈,烟圈升上半空,悠悠消散,景明琛知道她不愿再说这个话题,只好缄默。
关小姐朝她放在桌子上的稿纸伸出手,她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红得像是心尖儿血:“哟,《双城记》,你还在翻呢。”
是啊,她还在翻,曾经她答应蒋固北,要翻译一本中文版的《双城记》给他看。
无论他在与不在,这本书她总是要翻完的。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关小姐一页页地翻着,她抬起脸,对着景明琛粲然一笑:“你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