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浅浅一笑,并不觉受辱,反而就着她的话,将手边的黑釉铁锈斑金边小笠碗托起,足足喝了约莫一半的量。
“的确清爽下火,就是有点苦。”她掐着帕子擦了擦嘴,“若娘娘的病根,我能帮忙去一半,自是妹妹的福分。只不过,这桩算简单的事,却不知剩下的那一半麻烦姐姐预备怎么处置,非等到祖筠回宫才做计较吗?”
杨太后佯做不明所以:“剩下的一半,你指什么?”
“圣人...”
“诶——”杨太后摆摆手,“那是你同她之间有所抵触,究竟与我无干。”
沈氏见她摆明了做置身事外的姿态,因拐了个弯道:“娘娘——”杨太后伸手打断她,指了一下她手中的笠碗。沈氏会意,将余下的枇杷甘露一饮而尽,继续说:“昨夜慧木告诉我,稼华阁已经拾掇好,传言要住进去的,乃真定曹家的女儿。”
“哦...不想宫中已传开了。”杨太后十分不以为意,“其实此事根本没定,但即便定了,也无须你操心。”
“是呵,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呢...”沈氏垂首端详着手中黑碗,“可是娘娘费了百般力气,挑出这么一个家世出众的女子,究竟不是为了多一个仰人鼻息的嫔嫱,而此事计议良久,缘何难定,难道不是因为圣人阻挠?”
“是你的宵小肝肠,令你作此无端揣测?”
沈氏无奈地说:“凭娘娘怎么想,亦无论曹家小娘子能否入宫,总有圣人挡在她前面。”她抬头看着杨太后,语调突然变得恳切:“是以为了娘娘,妹妹有些掏心话...”
杨太后冷笑道:“我受够了你那些掏心话,既喝了汤,就别再污我耳朵。”但话虽如此,她仍瞧了锦瑟一眼,令她带人离去。
待人退下,沈氏走到杨太后身边,目光里有万分诚挚:“宫城里的事,别说一众朝臣,便是我身在崇真寺,进香的檀越们七七八八一讲,也听见不少闲话。不管那些闲话真假,总归娘娘与圣人的不合,大家早就晓得了。姐姐目下想隔岸观火,会不会太迟些?且光观火,不煽风,火岂会烧得旺?”
“我不是风师雨师,没有你那搬弄风波的本领。”
“成,兹当我有这本领。”沈氏欣然接受,“不止如此,我还有个能把没脸变长脸的本领愿借姐姐一用,不知姐姐用不用。”
杨太后神色一滞——祖筠尚未回宫,沈氏就这般急于表态,相当蹊跷——接着瞥了她一眼:“老实做你的太妃,别出去给我生事端!”
前殿。
赵桢就坐后,扫了遍座下诸臣,目光所及之处,多是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颢蓁的面孔,心中厌烦,于是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今日翰林学士们都来了,是诸馆阁太闷了吗?记得前阵子,盛度请求募集旧唐遗事,没多久吕夷简又说要修《国朝会要》,朕都应了,为何你们还有那么多闲工夫!章得象,你祈雨文章做得如何?”
“回陛下,仍差些许字句尚待斟酌。”
“哦,那既是过得太安生。”赵桢道,“既如此,朕就再替你们找个事做,吕夷简!”
吕夷简稳步出列:“臣在。”
赵桢望向他:“今年冬旱蝗灾久而不退,朕考虑明年改元,祈祥瑞之兆,以导迎和气。年号照例都是先由宰执或翰林学士草拟,再交予朕定夺,依朕看,今年你们几位一齐商讨罢,顺便把几个与年号相冲的殿阁,比如端明殿之类,名字也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