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在下午时分,和小黛找到了玉恒所住的旅馆。两人踩着楼梯一路走了上来,小黛忽然勇敢起来。看准了门牌号就去敲门,结果房门一敲就开,玉恒把脑袋伸了出来。
两人近距离的打了照面,都像是一惊,然后小黛先笑了,也没话说,就只是抿着笑。玉恒看着她,也是笑,但是比她伶俐一点,还能说出话来:“没想到我会来吧?”
小黛点头,失控似的还是笑。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很忸怩:“嗯,没想到。”
玉恒这时抬头看到了小黛身后的希灵,欲言又止的舔了一下嘴唇,他依然是没有称呼,直接说道:“我们前天晚上到的重庆。”然后他侧身向旁退了一步:“进来吧!”
客房只有这么一间,希灵一进门,就看见了里面的何养健。小黛先是向何养健问了一声好,然后就和玉恒并肩站到了角落里,而何养健面对着希灵,一不起立二不问候,只坐在床上仰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堪称绝望,仿佛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希灵看了他这副模样,倒是出乎意料,很觉好奇:“表哥。我没想到你对玉恒这样上心,会陪着他一起到重庆来。”
何养健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因为上火上得厉害,所以嗓子也哑了:“我……唉!”
希灵又问:“天津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何养健一听这话,当即抬手一指玉恒:“我安顿什么安顿!是那个畜生把我拐上船的!我、我、我真是——我简直——唉!”
希灵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几乎快要心花怒放。但是脸上神情十分庄重:“怎么回事?”她回头去看玉恒:“你又闯什么祸了?”
玉恒和希灵对视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她庄重得很不由衷,是在幸灾乐祸装模作样。抬手摸了摸短头发,他吞吞吐吐的答道:“我没闯祸,我只是想来找小黛,又觉得叔叔养了我一场,我不能就这么狼心狗肺的说走就走,所以就把叔叔也带过来了。”
希灵又问:“那他怎么说是你把他拐上船的?”
“我没敢提前告诉他,怕他不跟我走,就趁他喝醉的时候,把他背到船上来了。”
“哟。那他家里人知不知道?”
“现在是知道了,开始的时候不知道。”
希灵听到这里,心旷神怡的转向何养健:“玉恒这孩子,的确是太不像话了。”
何养健听她说话像唱歌似的,越发恼火,同时就感觉嘴唇上又热又疼,抬手一摸,竟是又?出了一枚大火疮。
希灵将心比心,认为自己若是何养健的话,一定要活吃了玉恒才能解恨,不过她自己此刻心中无恨,两个孩子更是躲在角落里乐得要开花。那么只剩一个何养健怨气冲天,似乎也无伤大局。她看出来了,何养健身为中日商界中一位重要的人物,忽然间流落到了重庆来,纵是他只在重庆街上转了一圈就回去,那么在日本人眼中,也已经落了嫌疑。回去,有麻烦,留下,更苦恼,他此刻算是进退两难、非常的不好办了。
但她依然是不同情,只张罗着要带这二位回自己家里去。玉恒一来,自己便再也没什么可惦念的了,小黛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至于何养健的喜怒哀乐,关她鸟事。
何养健一点也不想去希灵的家里寄住,可是这旅馆也不是久住之地,无可奈何,他只好跟着玉恒下楼上车,离开市区直奔歌乐山去了。
这一路可是漫长得很,尤其是进山之后,还要改乘轿子。玉恒新鲜得大呼小叫,又告诉何养健道:“叔叔,别怕,这轿子看着单薄,其实很稳当的,你看我!”
何养健回应了一声长叹,坐上了轿子,结果轿夫立刻向希灵提出抗议,要求太太加钱,因为这位先生的分量超乎常人。大半夜的,希灵不和轿夫纠缠,满口答应,同时心中暗笑。何养健默默的坐在轿子上,长胳膊长腿全都无处摆放,希灵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轿夫抬他,宛如两只小猴儿抬了一尊金刚,便把下半张脸往大衣领子一藏,得意洋洋的转向前方,欣赏玉恒和小黛那一对小男小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