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线有太多不甘与伤神,竟有几分嘶哑了:“乌拉那拉氏…她一定很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进忠立即接口:“那就按庶人礼仪来办?”
皇帝的眼神不知停在何处,“罢了,丧仪就按皇贵妃之例办吧。丧葬事宜,一切从简。永璂呢?让永璂回去视丧,陪她最后一程。”他想一想,“她生前与纯惠皇贵妃交好,也不必麻烦,置于一处便好。”
进忠答应着,正要离开。皇帝忽然唤住他,“翊坤宫之人自裁前,见过什么人?”
进忠踌躇片刻,赔笑道:“皇上,皇贵妃去看过翊坤宫娘娘,送去一些补身之物。其余再没别的了。”
皇帝不作声,却分明看清了进忠眼底的那丝犹豫,“朕知道了。愉妃与乌拉那拉氏亲厚,丧仪的一切事宜由她安排就是。”
进忠一震,立刻道:“是。只是愉妃娘娘刚刚丧子不久,立刻管事怕是力不从心。宫里一直是皇贵妃主事…”
皇帝似乎不耐烦:“愉妃若是不成,还有颖妃呢,也可以帮衬。再去传旨,容嫔晋为容妃,享贵妃礼,与愉妃一同照顾永璂。”
进忠连连答应这退出去办差事了。皇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进忠的背影,手指轻叩在紫檀桌上。
不过须臾,他便吩咐身边的太监金保,“去唤李玉回来,朕要他伺候。”
灵堂就设在翊坤宫里,要不是宫门口的一溜白纱灯笼,真看不出里头正在办丧仪。皇帝吩咐了一切从简,如懿生前又极尽失势,再加之十七阿哥出生,嬿婉反复叮嘱不可有哀乐吓着了他。如此,就算有颖妃和刚晋位为容妃的香见帮衬,海兰能在丧仪上所做的主,也实在不多。
不过,人少也好。于海兰而言,更能清清静静地陪着如懿多一些时候。
海兰这般沉默跪守在灵前,烧着纸钱元宝等物。火舌贪婪得吞着那金纸银纸的元宝,也照亮着海兰苍白至极的面孔。丧子之痛已经夺去了她半条性命,相伴数十年的姐妹离世,更是将她折磨成了行尸走肉。
海兰烧完手里最后一把元宝,凄惶道:“姐姐,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你怎么说了不算话。明明答应了的,一句话,一个字都要当真。你却食言了。”
没有人回应她,可以回应的那个人,早已躺在了棺木中,生气全无。巨大的悲痛将她击打得无法起身,匍匐在地,发出呜咽的悲泣。
良久,有人缓步进来,伸手扶住了她,“愉妃姐姐,你要节哀。”
是婉嫔的声音,海兰缓了片刻,才能说话,“哀莫大于心死,还如何节哀?”
婉嫔素来心善,环顾四周,轻轻叹气,“你瞧这宫里的人情冷暖,翊坤宫娘娘到底还没被废后呢,居然只有我和你来。”
海兰淡漠道:“颖妃在外头主持大局,容妃去陪着十二阿哥了。庆妃胆子小,来转了转就走了。其他人都碍着皇贵妃的面子和皇上的震怒不敢来。”
婉嫔点点头,跪下将地上元宝和纸钱的灰屑拢了拢,柔声安慰:“能来的都是对娘娘真心的。”
海兰颇有几分奇怪,“婉嫔你素日最胆小,怎么也来了?”
婉嫔低首像是被触动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含着羞辱与不安,膝行上前,磕头三下:“我欠了娘娘的,只怕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海兰出神片刻,自言自语道:“要还,总是能还的。”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皇帝失神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明亮得很,可皇帝还是觉得身上寒浸浸,明明是夏日炎炎啊。七月盛暑,怎会有凉意袭人呢?大约,大约真是殿内的冰供得多了些。皇帝伸出手,摸着眼前一支玫瑰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