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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何婉退出屋掩上门走了,薄荷却没有睡,颊上原本含着的微笑像朝阳下的薄雾般迅速消散。

——真的忘记了席睿南吗?当然没有。事实上,在她渐渐记起了母亲何婉,记起了季风季云,记起了安然傅正后,她也同样记起了席睿南,记起了曾发生过的一切。只不过,看到亲人朋友们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是否忘记了他时,她想了想,选择了毫无反应。

在人前假装已不记得的人,却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想起。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她驾驶车子疯一般朝着席睿南撞过去时的情景。那一刻,他居然不躲不闪,坦然无畏地迎着她直冲而来的车子站定身形。明亮的车前灯正正打在他脸上,她清晰无比地看见他一双眼睛瞬间就涨满了泪水。

泪光闪闪,晶莹得像青草丛里的露珠。

如果他表现得恐惧惊骇,害怕地拼命奔逃想躲开这场人为灾难,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那一瞬她已经没有理智了,已经完全疯狂了,她咽不下这口气,想以十倍的报复来重创他,丝毫不考虑后果。

但是他却不躲不闪迎着她脱缰野马般的车头站定,泪光如白露,眼神苍凉而悲痛。他虽然成功地报复了她,却显然并不感到快乐。面对着她操纵而来的死神,他如此从容不惧地愿赴一死。

理智在这一瞬又回到了她身上,虽然强烈的怒火还在她眼中燃烧着,但双手却自具思维般用力一扳方向盘。汽车失去平衡,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天翻地覆……

重新恢复清醒意识后,薄荷得知自己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也糊涂了好几天。最初睁开眼时,她不认识守在病床边的任何一个人。车祸后她的人生有了一阵空白期,这期间安然和傅正已经举行了婚礼。他们特意来医院给无法参加的她送喜糖时,她还很奇怪:“你们是谁呀?为什么给我送喜糖。”

好在没几天后她渐渐记起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熟悉的人。记忆渐醒后,在某一个夜里她梦见了席睿南。童年时的席睿南;少年时的席睿南;成年后的席睿南;开心时灿烂的微笑;痛苦时阴郁的眼神;愤怒时容易冲动的个性;最后是明亮的车头灯前,他不躲不闪正面迎着她直撞而去的车子,眼中蓄满了泪,无限苍凉,无限悲伤……

从梦中惊醒后,她独自蒙头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

那晚猝然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打击后,她都一直不曾哭过。当时极度的愤怒与不忿像把火烧干了她的泪。而现在,这个静寂无人的深夜,她终于不能自抑地哭了,像一只海龟沉潜在黑暗的海底,无人知晓那悄悄流淌的比海水更咸的泪。

为什么她和席睿南会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不知道找谁要答案,只有现实如此冰凉而沉重地摆在眼前。他们之间不是没有爱的,却因为同样的年轻与倔强,同样的容易冲动和爱钻牛角尖,在起伏不平的人生路上,有如两个装在同一纸箱里的瓷瓶,不断地相冲相撞,最终彼此都弄得伤痕累累。

爱亦薄脆如瓷,被他们共同合力摔成了一地碎片,碎得不可收拾。

席睿南曾执意地想再见她一面,她听到季风在病房外面拦阻他的声音。静静听着,她黯黯苦笑,爱过也恨过,彼此有过那么多的刻骨伤害,相见,不如不见。他还要求见她做什么呢?

就这样算了吧,就这样散了吧,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过,如今她好比再世为人。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再偏执的恨,也不再热烈的爱,亦不再耿耿于怀曾经的伤害。就让往事都随风,飘如陌上尘。

听着一门之隔,席睿南暗哑低沉的声音,她突然无端端想起六岁那年初见时,他如金小号一般清脆嘹亮的笑声。当时他给她吃了一颗碧绿浑圆的糖,笑声清亮:“薄荷糖,透心凉。”

九年后的再相逢,那个寒冷的冬夜,最后的对白,他看着她,声音像锈死的齿轮般艰难地挤出来,低哑枯涩:“薄荷,你让我透心凉。”

而她瞪着他咬牙切齿:“彼此彼此。”

而这一年第三度的重逢,他们依然是彼此让对方感觉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