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泰化纤厂的一条马路相隔的,是无锡东部郊区有名的娱乐场所——富乐宫夜总会。张新健他们每当上夜班,从车间里把废丝一包一包地拖出来,摆放在车间后门的院墙边,他们总是喜欢手扶着围墙上的栏杆,循着遥遥传来的嘈杂的唱歌声和舞曲声,向马路对面富乐宫夜总会张望。富乐宫夜总会楼房有四层,沿着红绿灯的路口,往两边延伸至少两百米,俨然是一座城堡。楼顶是足有一层楼高的巨型霓虹灯饰墙。“富乐宫夜总会”几个彩色巨字,整夜变换着颜色,“酒吧、舞场、按摩、包厢”这一排中等大小的字,也有两米高,忽明忽暗,光怪陆离。
张新健他们在工厂院墙里,手扶着栏杆,仰望着对面的霓虹灯,脸随着闪闪烁烁、时红时绿的霓虹灯光变换着颜色。他们最好的条件,就是能在每天往外拖废品时,欣赏这么美丽的灯光装饰,还有,偶尔晚上还能看见成群的衣着鲜艳、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们背着挎包,从富乐宫夜总会那巨大的旋转玻璃门涌出来,有的坐进院中那一排排的高级轿车,有的骑上很时髦的轻便摩托车,四散消失在午夜远远的公路尽头。
对于张新健他们这些工人来说,富乐宫是他们想都不敢想像的天堂。有人说,夜总会每晚最低消费也要三千元。还有的说要上万元。总之,永泰厂的工人那点工资,是连富乐宫的门都不敢进的。
张新健的脚伤在慢慢恢复、好转。他一天假都没请。脚肿的不能穿鞋那些天,他每天把棉鞋当做拖鞋穿,趿拉着鞋上班干活儿。一个星期左右,脚消肿了,可以提上鞋子了,但是还是不太敢正常走路,还是要微微瘸着脚。但是他已经觉得太幸运了。他最担心的是受伤了又丢了工作。
这天是张新健的夜班。夜里一点多,正是人最困的时候,车间里工人们此刻也是精神萎靡,不少人趴在纸箱上打盹儿。张新健为了对抗困倦,一个人拿着抹布搞卫生,这里擦擦,那里扫扫,自己的工位干净了,就弄隔壁工位。最后,他把生产线后面快要装满的一大包废丝,一个人吃力地一步一步慢慢拖出去。
一出了车间的门,外面显得好安静啊,尽管这里墙外就临马路,也是有车偶尔来往,但是比车间里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肯定是安静多了。张新健双手拖着废丝包,倒退着一步一步拉出来,拉倒围墙边上,放好。
忽然他回头看见了班长在围墙边,扶着栏杆,入神地看着公路对面富乐宫夜总会。
张新健对班长印象特别好。因为来到永泰化纤厂,首先就到了甲班,那时候班长还是甲班的工段长,是他认真地教了自己很多技术技巧,也算是自己的师傅。尽管这个师傅比自己小五六岁呢。
张新健走到班长的旁边,也扶着栏杆,往对面望着。张新健感慨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对面才是潇洒啊,整宿整宿的享乐。但是这得有钱。”
班长这人向来少言寡语。他沉默了半天,才回答了一句:
“她走了。去对面上班了。”
张新健没听懂,问了句:
“谁?谁去对面上班了?”
随即忽然明白了,班长指的肯定是江西小饭店的那个服务员,因为自从上次自己脚砸伤,她扶着自己坐在椅子上,第二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班长那段时间好像和她处对象了。
张新健不禁心里很不是滋味。张新健觉得那个女孩心地很好,他还想以后在工作中多关照她呢。可这一走,恐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张新健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怅然,自言自语一般,说:
“她为什么会去那儿?”
班长说:
“为钱吧。她说她的小姐妹在那里,一个晚上比在我们厂一个月挣的钱都多。”
张新健不禁叹口气。为钱。不需要别的理由。古来有话“笑贫不笑娼”。在金钱面前,清纯再也不是水晶,再也不是钻石,是玻璃,轻易就被打碎。
张新健和班长,两人都扶着栏杆,望着对面,默然无语。穿着油污的工作服的两个身影,在霓虹灯迷乱光彩中,微仰着头,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