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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地

“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阿广的父亲去世之前,你亲口说的话,你忘了吗?你说倘若家里的田地被分成两份,你就对不起祖先……”

“的确!我的确说过这些话。但是,认真想想。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虽然阿住拼命解释需要一个男人的各种理由,但是这些话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最主要的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希望自己可以过得清闲日子的真实意图并未和盘托出。阿民一眼就看穿了婆婆心里的想法,依旧咬着咸豌豆,一点都不客气的指责婆婆。因为这样,阿住才明白,原来阿民是一个言辞犀利的人呢。

“那样做的话,可能对婆婆比较有好处。毕竟你会先死。——但是,婆婆啊!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我不是因为自以为是,看不起别人,所以才会甘愿守寡。有时候,累的精疲力竭难以入眠,我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固执的坚守呢?但是又一想,这一切也都是无奈之举。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阿广,最后只能哭一哭罢了……”

听完阿民的这番话,阿住只能茫然的看着儿媳妇。她已经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她如何挣扎,不到她死的那天,她根本没办法过上轻松的日子。阿住重新又戴上了眼镜。接着,似是自言自语般为此次谈话做了一个总结。

“但是,阿民,这俗世生活只靠大道理还是不行的,你再想想吧。这事儿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一边哼着歌一边从家门口路过。“年轻的阿婶,今天去割草吗?草儿随风摇摆呦!拿起镰刀去割草呦!”——歌声渐渐远去,阿住戴着眼镜,又看了阿民一眼。阿民只是对着油灯,伸长了腿,不停的打哈欠。

“啊呀,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阿民说完这句话,抓了一把咸豌豆,费力从炉边站起来……

在这之后的三四年间,阿民独自一人承担着所有的劳苦。那种痛苦就像一匹垂老的马匹,和一匹年轻体健的悍马同负一辄。阿民依旧天天外出,不辞辛苦的做着田里的工作。阿住也和以前一样操持家务。但是,总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在威胁着要抽打阿住。有时候因为没烧洗澡水,有时候因为忘记晒稻子,有时候因为牛偷偷跑掉了,阿住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疏忽被阿民数落一顿。不过她从来不还嘴,只是默默忍受着苦痛。这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她习惯了顺从;二是,和阿民相比,孙子广次对自己更加亲近。

事实上,在旁人的眼里,阿住和以前几乎毫无变化。倘若真要说出一点变化的话,那就是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夸赞自己的儿媳妇阿民。不过,这种细微的变化,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至少邻居家的阿婆和以往一样认为阿住是一个“来世积德”的人。

夏日,某个艳阳高照的正午,阿住和邻居家的阿婆正在仓库前面爬满葡萄叶的棚架下聊天。除了牛棚里苍蝇的嗡嗡声,周围格外安静。邻居家阿婆一边聊天,一边吸着短烟卷——那是她儿子没吸完的烟蒂,她仔细收集的。

“阿民呢?喔,应该又去割草了吧?别看她年纪轻轻的,但却什么都愿意做呢。”

“哪里呀!女人与其外出去田里工作,倒不如在家做做家务更好呢。”

“不是的!能够外出在田里帮忙比什么都强。像我家儿媳妇,嫁进门七年了,别说是田里的工作,就连除草之类的也没做过。天天就躲在家里,给孩子洗衣服,缝补自己的衣服,混日子。”

“那样子才好呢。把孩子照顾好,把自己打扮漂亮,看着才更加体面啊。”

“不过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外出去田里工作——咦?你听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啊?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牛放屁的声音吗?”

“是牛放屁的声音吗?真是的——不过说起来,阿民如此年轻,愿意顶着炎炎烈日,外出到田里除草,说起来也真是辛苦。”

两个老婆婆就这样一问一答的闲聊着。

仁太郎死了之后的这八年多,全家老小的生计都靠着阿民一个女人独自支撑。与此同时,阿民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好形象,声名远播,就连村子外的人都知道。阿民不仅仅只是一个日夜操劳“赚钱”的年轻寡妇了,更不是村子里年轻男人口里的“年轻阿婶”。现在,她是模范媳妇,也是当今贞女的模范。——“瞅瞅人家河对岸的阿民。”——这句话几乎成了很多人斥责别人的口头禅。但是,阿住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苦衷告诉邻居家的阿婆,也不打算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任何人。虽然她自己心里并不明白,却仍坚信冥冥之中自有天理。但是最后连这一点救赎也泡汤了。现在,她唯一的依靠只剩下孙子广次了,其他什么都没了。不过意想不到的是,就连这最后唯一的依靠,也要濒临失去的风险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孙子广次抱着书包,慌忙从学校跑回家里。阿住当时正在仓库前利索的挥动菜刀,准备接着把蜂屋柿子吊起来晒干。广次动作灵敏的跳过一张晒着稻谷的席子,立正站好,向祖母阿住行礼。接着严肃的直接问道:“奶奶,我妈妈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