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待她坐了,又亲手递了茶给她,待她吃了,方吸了一口气,问道:“大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娘……”
程老夫人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不好,季善与程钦虽心里很不愿意那一天的到来,但其实早已不得不做好了心理准备。
程大太太忙摆手,“不是母亲,妹妹别担心,是……裴二老爷。你大哥今儿一早得到消息,裴二老爷上个月初……没了,但裴钺连给他办丧事的银子都没有,更别提把人送回京城裴家的祖坟来安葬了,且也不知道上头允不允许,所有赶着送了信给你大哥,让你大哥拿主意。”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她娘有事就好,“那大哥是个什么意思呢?”
程大太太道:“你大哥公务繁忙,肯定是不能一走就两三个月的,所以打算让骥哥儿护送了我去,说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他总不能让人暴尸荒野,沦为孤魂野鬼,还是要弄回来入土为安。还说他回头会找机会请示一下皇上的,皇上自来仁慈,想来不至反对。”
季善忙道:“那么天远地远的,马上天儿又要冷了,大嫂哪里受得了那个苦?要不就让骥哥儿一个人去,至多多带些银子和跟随的人也就是了,他大男人家家的,吃点儿苦也不怕。”
程大太太自也不愿去受那个罪,主要裴二老爷和裴家所有人都不值得。
因皱眉道:“就怕你大哥不同意,我待会儿回家去先收拾着行李,等晚间他回来后再商量一下吧。我倒也不是怕吃苦,就是不想去与那些人打交道,当年他们做的事,我可从来没忘记过,不落井下石,还肯让你大哥每年多少接济他们,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裴家众人被流放三千里后,一家子都是生来富贵,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了那个苦,哪里承受得住一夜之间,便从天上跌落到了泥淖里的巨大落差?
还在路上,女眷便已病的病、死的死,裴大老爷也一度病得神志不清,几乎要没命。
亏得裴家一众亲家虽都迫不及待与他们划清了干系,连亲女儿亲外孙都不顾;裴家三房四房受了连累,也不肯理会大房二房的死活。
到底还有临行前程钦给裴二老爷的盘缠,裴二老爷也比裴大老爷更撑得住些,毕竟程钦不管怎么改姓出族,始终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甚至季善身上也始终流着他的血,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裴二老爷便不至像裴大老爷那般绝望,总觉得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能有柴烧,只要他和家里的人能一直活着,将来便总能迎来转机。
这才带着余下的人,一路撑着到了流放地,好歹活了下去。
只是可惜他一直等到死,都没能等到所谓的‘转机’,只能在满心的思念与后悔中抱憾而终而已……
季善已道:“只要好生与大哥说,我相信他会同意的,不然大嫂就让大哥来见我,我来跟他说。这一去人受罪,也肯定少不得花银子还是次要的,关键到了后,还不定要应对裴家人怎样过分的要求,他们还不定要怎生胡搅蛮缠。”
冷哼一声,“反正都是运灵回京,不如把裴大老爷裴大太太和其他人的一并运了吧?毕竟死者为大,好歹让他们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至于上头会不会同意,一路上要怎样劳民伤财,与他们何干,他们已经那般弱了,哪里还管得到这些,当然是能者多劳了。”
“既死人都管到了,活人当然更不能不管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大嫂当嫂子婶子的,难道就真忍心看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连你家里的下人都不如不成?这些年,他们每次来信求大哥接济,不都是这样说的吗?见不到人时尚且能这般难缠,见到大嫂人后会如何变本加厉,可想而知。可凭什么呀,大哥姓程不姓裴,我们更是不欠他们,到了哪里都不会是我们没理,到了哪里我们都问心无愧,凭什么要又花钱又受累的与他们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