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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桑弘羊又奏请允许官员可通过捐粮食来补授官职,以及罪人可以通过捐粮来赎罪。下令百姓可以向甘泉的仓库捐粮食,根据捐粮的多少各有等级,甚至可以免除终身徭役,不缴纳缗钱。其他各郡县则各自把粮食向急需处运送,而各郡的农官都向朝廷捐粮,山东漕运到京城的粮食每年增加六百万石。一年内,太仓、甘泉仓就堆满了粮食,边境地区的余粮等物品按均输法折为五百万匹帛。不用向百姓增收赋税,天下的财用就能得到满足。于是桑弘羊被赐爵为左庶长,赏黄金二百斤。

这一年有小旱,天子命令官员求雨。卜式说:“县官应该以租税来维持用度,如今桑弘羊派官吏置身于市井之中买卖货物,谋取利润,将桑弘羊下锅烹了,天才会下雨。”

太史公说:农、工、商之间相互贸易的渠道畅通之后,龟、贝、金、钱、刀、布等货币就产生了。这是由来已久的事情了,而高辛氏以前的事太遥远了,无从记述。因此《尚书》最早讲到唐虞时期的事,《诗经》最早讲到殷周时期的事,世道太平就重视学校教育,农为本而商为末,以礼义来防范贪利;世道动乱时就会与此相反。所以事物发展太兴盛时就会转向衰落,时代达到极点时就会转变,时而讲求质朴,时而崇尚文采,周而复始地变化着。《禹贡》里的九州,各自根据其土地所适宜种植的作物、人民所得多少来缴纳贡赋。商汤和周武王接手前朝弊政之后而加以改变,使百姓不至于疲弊困乏,各自都兢兢业业地致力于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却也稍微有缓慢衰亡的气象了。齐桓公采用管仲的计谋,平衡稳定物价,从开采山海的盐铁资源中寻求财富,以朝会诸侯,让小小的齐国成就霸主的威名。魏国任用了李克,充分利用地力来发展农业生产,后来魏国成了强国。从此以后,天下各国互相争夺,崇尚诡诈武力,轻视仁义道德,以力求富有为要务,以礼仪谦让为末节。所以百姓中间富有者积蓄上亿计,而贫穷者连糟糠之食也不嫌弃;诸侯国中有的强国吞并小国而使诸侯称臣,有的弱国断绝祭祀而亡国。直到秦国,终于使四海统一。虞、夏时的货币,金分三种,黄、白、赤;此外有的用钱,有的用布、有的用刀,有的用龟贝。及至秦朝,货币分为二等:黄金以镒为单位,属于上等货币;铜钱上的面值为“半两”,重量与标明的面值相同,属于下等货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类,只能作为器物装饰或是珍贵的收藏品,不作为货币使用。这些货币的重量随时代的不同而轻重无常。当时对外与夷狄作战,在内部兴利除弊,天下男子努力耕种,依然不够供给粮饷,女子尽心纺织,依然不足供给衣物。古时候天下人曾经耗尽天下的资财以供奉给官府,但仍不够用。这没有其他缘故,主要是当时各种事物发展流变,互相影响,共同作用而造成的,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越王句践世家

范蠡为越王句践(即勾践)做事,劳神劳力、勤奋不懈,与句践深入谋划二十多年,终于将吴国灭了,洗雪了会稽山的耻辱。越军向北进军,渡过淮河,兵临齐国、晋国边境,号令中原各国,尊崇周王室,句践因此称霸,范蠡做了上将军。回国之后,范蠡认为在盛名之下,难以久居,况且句践这个人,可与之同患难,难与之共安乐,于是他写信辞别句践:“我听说若君王忧愁,臣子就应该劳苦,若君王受辱,臣子就应该去死。过去您在会稽山上受辱,我之所以没有去死,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既然已经雪耻,我请求您给予我会稽受辱时应得的死罪。”句践说:“我要把越国的一半分给你,让我们共同享有。否则,我就要加罪于你。”范蠡说:“君主可以执行您的命令,臣子仍实行自己的志趣。”于是范蠡装上细软珠宝,与随从乘船浮海离去,始终没有再回越国,于是句践为表彰范蠡,将会稽山当作封邑封给他。

范蠡乘船过海到了齐国,改姓更名,自称鸱夷子皮,在海边耕种,辛勤劳作,努力生产,父子合力整治产业。住在那里不久,就获得财产达几十万。齐国人听说他有才能,就请他做了国相。范蠡叹息道:“待在家里就赚得千金,做官就能位居卿相,这是平民老百姓能达到的顶点了。长久地享受尊贵的名号,是不吉祥的。”于是将相印归还,将自己的家产全部散尽了,分给知音好友、邻里同乡,携带着贵重财宝,悄悄地离去,到陶地住了下来。他认为陶地是天下的中心,是货物集散贸易往来的枢纽,在这里做生意肯定能发财。于是自称为陶朱公。又约定父子都要耕种放牧,买进卖出货物时都要等待时机,以求得十分之一的利润。不久后,又积累了数亿的家产。陶朱公的名气传遍天下。

朱公在陶地有了小儿子。小儿子长大成人的时候,朱公的二儿子杀了人,被拘禁在楚国。朱公说:“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可是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儿子不会被杀死在闹市中。”于是告诉小儿子去探望二儿子。他打点好一千镒黄金,装进麻袋中,用一辆牛车拉过去。将要打发小儿子去办事时,朱公的大儿子坚决要去,朱公不同意。大儿子说:“家中的大儿子是一切家务的主管,现在弟弟犯了罪,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小弟弟去,这说明我是不肖之子。”大儿子说完后想自杀。他的母亲又替他说情:“现在派小儿子去,未必能救得了二儿子的命,却先白白让大儿子死了,怎么办才好?”朱公不得已就改派大儿子去,写了一封信让大儿子送给他的旧日好友庄生,并对大儿子说:“一到楚国后,就把千金送到庄生家里,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千万不要与他争执。”大儿子私自带了几百镒黄金走了。

朱公的大儿子到楚国后,找到庄生家,原来庄生家靠着楚都的外城,拨开野草才能走到庄生的家门,庄生的家境非常差。然而大儿子还是呈上书信,向庄生进献了千金,完全遵照他父亲所嘱去做。庄生说:“你可要赶快离去了,千万别留在这里!就是你弟弟放出来了,也不要问他是怎么出来的。”大儿子离去后,不再去探望庄生,但却私自留在楚国,用自己私带的黄金去贿赂楚国执政的达官显贵。

虽然庄生住在穷乡陋巷,可是他的廉洁正直在楚国无人不知,上至楚王下至百姓无不尊奉他为老师。他并非真要收下朱公献上的黄金,只是想等事成之后,再归还朱公以示自己讲信用。所以等到黄金送来后,他就对妻子说:“这是朱公的钱财,没想到他突然送给我们,我们以后一定会还给朱公,所以千万不要动用。”但朱公大儿子不明白庄生的意思,以为把黄金送给庄生没什么用。

庄生选择适当的时机入宫会见楚王,说:“我观察到某星宿正移到某处,这将对楚国不利。”楚王一向非常信任庄生,就问他:“那现在该怎么办?”庄生说:“只有施恩于人才可以免除灾害。”楚王说:“先生您去休息吧,我会施行仁政的。”楚王于是派使者去查封钱库。楚国的那些接受贿赂的达官贵人吃惊地告诉朱公大儿子:“楚王将要实行大赦了。”大儿子问:“何以见得呢?”权贵说:“每当楚王大赦的时候,常常会先查封钱库。昨晚大王已派使者去查封了。”朱公大儿子认为既然楚王大赦,二弟自然在被释之列,一千镒黄金等于白白送给庄生了,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他又去见庄生。庄生惊奇地问道:“你不是离开了吗?”大儿子说:“我始终没离开。当初我为二弟的事情来拜访您,今天听说楚国要大赦,我二弟自然会被放出来,所以我特意来向先生您辞行。”庄生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取回黄金,说:“你自己进房间里去取回黄金吧。”大儿子便进屋取走黄金离开了庄生的家,暗自庆幸那些黄金失而复得。

庄生为被晚辈戏弄而深感羞耻,就又入宫拜见楚王说:“我前几日对您所说的某星宿移位的事,您说想用施行仁德来回报它。今天我出门,在外面听路人都议论着陶地富翁朱公的儿子杀人后被囚禁在楚国,他家拿出很多钱来贿赂大王的亲信,所以君王您并不是体恤楚国人而实行大赦的,却是为了朱公的儿子才大赦的。”楚王大怒道:“即便我德行不高,但怎么会是因为朱公的儿子的缘故才布施恩惠呢!”就下令先处决朱公的儿子,第二天再下达赦免令。朱公的大儿子最后带着弟弟的尸体回家了。

回到家后,他的母亲和乡邻们都极为悲痛,只有朱公一人笑着说道:“我本来就料到大儿子一定救不了他弟弟!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他有不忍心放弃的东西。他自幼就与我经历过各种辛苦,知道生存的艰难,所以把钱看得很重。至于小儿子呢,一生下来就看到我的富贵,乘上等车,驾千里马,去郊外打猎,他哪里知道财富从何处来,所以把钱看得极轻,舍弃掉也毫不吝惜。原先我打算让小儿子去,就是因为他舍得花钱,而大儿子不能弃财,所以最终断送了自己弟弟的性命,这是一种定数,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我本来日夜盼着的就是二儿子的尸首回家。”

所以范蠡搬了三次家,驰名天下,他不会随意迁移,走到哪里都必然在那里成就功名。最后在陶地老死,所以世人都称他为陶朱公。

陈涉世家

陈胜是阳城人,字涉。吴广是阳夏人,字叔。陈涉年轻时,曾经与别人一起当雇工耕田,有一次累了,走到田埂上休息时,陈胜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儿,对同伴们说:“假如谁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记现在的穷哥们儿。”别的长工笑话他道:“你是被人家雇来耕田的,哪有富贵的一天呢?”陈涉长叹着说道:“唉!燕子、麻雀这一类小鸟怎么会知道鸿鹄一飞冲天的远大志向呢!”

秦二世元年七月,征调住在里巷左边的贫民去守卫渔阳,共有九百人中途在大泽乡驻扎。陈胜、吴广都被编入这一行人中,还当了屯长。正好遇到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他们计算了日程,肯定不能如期到达渔阳了。过了规定的期限,按照秦朝法律的规定,都是要被杀头的。陈胜、吴广就谋划道:“如今如果逃走,被抓回来是死,如果举事起义,失败了也是死,同样都是死,为自己打天下而死怎么样?”陈胜说:“天下百姓忍受秦朝残暴的统治之苦已经很久了。我听说二世是始皇的小儿子,不应该由他来继位,应当做皇帝的人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屡次劝谏皇上的缘故,皇上不喜欢他,所以派他领兵到外地驻守。如今有的人听说他并没有罪,竟然被二世杀害了。老百姓大都听说他是一个很贤德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项燕原本是楚国的名将,曾多次立功,对士兵很爱护,楚国人都非常爱戴他。有的人认为他已经死了,有的人认为他逃亡在外。现在如果我们以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名义,号召天下人民起义,我觉得应该会有很多人响应我们。”吴广认为他说的很对。于是他们就去找人占卜吉凶,占卜的人明白他们的意图,就说道:“你们的事都能办成,一定能够建功立业。可是你们向鬼神问卜了吗?”陈胜和吴广听后很高兴,揣摩占卜人的意思,说:“这是教导我们先在众人中树立起威望啊。”于是就用朱砂写了“陈胜王”这三个红字在一块白绸子上,将绸子偷偷塞进捕鱼人捕来的一条鱼的肚子里。那些戍卒们买鱼回来煮着吃,发现了鱼肚子中的帛书,自然感觉很奇怪。陈胜又暗地里派吴广到驻地附近的一处草木丛生的古庙里,夜间燃起篝火,模仿狐狸的声音叫唤道:“大楚兴,陈胜王。”戍卒们深更半夜里听到这种声音,都吓得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晨,戍卒们议论纷纷,都对陈胜指指点点,十分关注。

吴广平素就爱护别人,大多数戍卒都愿意为他出力。一天,押送戍卒的将尉喝醉了酒,吴广故意多次当着他们的面扬言要逃跑,为的是激怒将尉,惹他当众来侮辱自己,借以挑起众戍卒的义愤。将尉果然鞭打吴广,将尉拔出佩剑,吴广奋起,夺过剑来杀死了将尉。陈胜在一旁帮助他,一起杀死了两个将尉。随即他们召集了所有戍卒说道:“大家都在这里遇上大雨,误了期限,按规定是要杀头的。即使不被杀头,将来肯定也有十之六七为守边而死去。何况大丈夫不豁出命来便罢了,要豁出命就应该名扬后世,王侯将相难道只有贵族才能当吗!”众戍卒听了后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甘愿听凭您差遣。”于是他们就冒充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名义举事起义,以顺应民众的意愿。大家都袒露右臂宣誓,号称大楚。他们筑起高台,用将尉的头做祭品来祭天。陈胜自命为将军,吴广为都尉。首先攻打大泽乡,攻克大泽乡后又攻打蕲县。攻克蕲县后,就让符离人葛婴率兵去攻取蕲县以东的地盘。而他和吴广则西进一连攻克了铚、酂、苦、柘、谯几个地方。他们一边进军,一边不断扩大队伍。等行进到了陈县之时,已拥有六七百辆兵车,一千多骑兵,好几万士兵了。攻打陈县的时候,正好那里的郡守、县令都不在城内,只有留守的郡丞率领军队与陈胜的起义军在城门下作战。结果起义军赢了,郡丞兵败身死,于是起义军就占领了陈县。过了几天,陈胜下令召集德高望重的掌管教化的三老和当地豪杰开会议事。三老、豪杰都说:“将军您身披铠甲,手执利刃,为民众讨伐并诛灭了无道暴虐的秦朝,重新建立起楚国的政权,论功劳您应该称王。”于是陈涉自立为王,国号为张楚。

就在这个时候,各郡县不堪忍受秦朝暴政之苦的人,都逮捕他们的官吏,宣判官吏们的罪状,杀死他们以响应陈涉。

陈胜称王前后共六个月的时间。称王之后,便建都陈县。过去一位曾经与他一起扛长活的老朋友听说他做了王,就来陈县找他,敲着宫门说:“我想见陈涉。”守宫门的官吏见他如此无礼,要把他绑起来。经他反复解说自己是陈涉的老朋友后,才放开他,但还是不肯为他通报。等陈王出来时,他过去拦路大声呼喊陈涉的名子。被陈王听到了,才召见他,并与他同乘一辆车子回宫。进了宫门,看见宫殿陈设之后,客人说:“夥颐!陈涉你这个大王当得真是阔气啊!”楚人方言里在惊讶时把“多”称为“夥”,所以天下人流传着将草头王称为“夥涉为王”的俗语,就是源自这个故事。这位客人在宫里宫外讲话越来越随便放肆,常常逢人就讲陈涉的一些不体面的旧事。有人就劝告陈王说:“您的客人愚昧无知,专门胡言乱语,这有损您的威严。”陈王就把那个客人杀死了。从此之后,陈王的老朋友都纷纷主动离去,没有再来亲近陈王的人了。陈王任命朱房为中正官,胡武为司过官,专门考核群臣的修为,纠察群臣的过失。诸位将领攻占了土地后回到陈县来,稍不服从朱房、胡武的命令,就抓起来治罪,以对群臣吹毛求疵来向陈王表达忠心。凡是他俩不喜欢的人,根本不交给下面负责司法的官吏审理,而是自己擅自治罪。陈王却偏偏很信任他们。因为这些缘故,众位将领们就不再亲近依附陈王了。这就是陈王失败的原因。

虽然陈胜已经死了,但他所封立派遣的众位侯王将相终于灭了秦王朝,这是陈涉首先起义来反秦的结果。汉高祖统治时,为陈涉在砀县安置了三十户人家守墓,到现在仍按时杀牲畜来祭祀他。

外戚世家

窦太后是赵国清河观津人。吕太后尚在世时,窦姬以良家女子的身份被选入宫中服侍太后。后来太后将一些宫女遣送出宫,赐给各位侯王,每王五人,窦姬就在这批出宫的宫女之列。窦姬家在清河,想到赵国离家比较近,就请求主管遣送这些宫女的宦官:“拜托您一定把我的名册放进派往赵国的宫女队伍里。”宦官忘了这件事,错将她的名册放进派往代国的队伍里了。名册呈上去后,吕后下诏说可以,应当起程了。窦姬痛哭流涕,怨恨那个宦官糊涂,不想去代国,经过逼迫,没有办法了她才肯动身。到了代国后,偏偏代王特别宠爱窦姬,先是生下女儿名嫖,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代王的王后生了四个儿子。在代王尚未登基做皇帝之前,王后就死了,等到代王做了皇帝之后,王后所生的四个儿子都接连病死。在孝文帝即位几个月后,公卿大臣请求孝文帝立太子的时候,窦姬的大儿子就成了所有公子中年龄最大的了,于是被立为太子。窦姬被立为皇后,女儿刘嫖为长公主。第二年,又立窦姬的小儿子刘武为代王,不久后又改封到梁国,这就是梁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