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难以概述再次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的心境,好像是弘历十三年那个在自己耳边说过在劫难逃的声音,重又浮现在自己耳畔。
再一次一字一句地,在自己耳畔说——
在劫难逃。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脑海,那个她原以为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曲州的人,现在就这么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好像是那些梦中,自己见到的每一面一般。
他瞒着所有人,前来了曲州。
听闻他在朔北之时整个左肩都被一只箭簇贯穿,距离心口处不过也只有半寸,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前来曲州,甚至一言不发地就这么一直站在人潮之外。
是想看她平安顺遂,往后无忧。
景佑陵在朔北足足昏迷了三月,在那些被朔北风雪掩埋的梦境之中,他周而复始地梦到她那时身穿滚金嫁衣坐在昭阳殿之时,梦到幼时景煊训诫他手中剑,终身不得斩妇孺。
在那些褪色变淡的回忆之中,他记得最为清楚的,是她的眼瞳。
永远都是执拗的,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落下一滴泪,永远不想让自己处于败势,如骄阳一般明艳得让人觉得惊叹。
就算是当日城破之时,雍州兵已经直入宫闺,自己提剑而来的时候,也不见任何的畏惧。
可是在竹苑之中,他还是见她落下来一滴泪。
而那滴泪,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幼时起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寻常孩子还在玩闹的时候,他就已经随着景煊入军营,曾有长辈笑着调侃道阿陵性子冷淡,恐怕是将来不好讨媳妇,诸如此类的言语他几乎从小都听到大。
可当日见谢妧落下那滴泪的时候,他却霎时间觉得自己心口之处缩了一下,然后恍然传来一阵骤痛。
当年昭阳殿他提剑而来的事情,景佑陵自己无可辩驳,他便想着,即使是恨他,但如果日后谢妧得以平安顺遂的话,其实自己也已经别无所愿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不足,醒来之后,他又想着,即便是能见她最后一面,也好。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赶来曲州,在人潮汹涌之中看到她好似清减了些,他知晓谢妧应当不想再见到自己,却又在此时,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这种方式——
即日重逢。
“家中已有妻室?”那位丫鬟见不得自家小姐现在黯然神伤的模样,神色甚至还有点儿咄咄逼人的意味,“这位公子,你得好好看看,我家小姐容貌过人,家中又是曲州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若是入赘我们家,整个家产日后都会交由公子你打理。”
“这样丰厚的嫁妆,还不够公子你休妻另娶?”
谢策听着这样的话,一时也有点儿气不过,在谢妧身边轻声嘀咕:“景大将军说的妻室,应当就是长姐吧?这么说的话,长姐的嫁妆,就算是将半个曲州买下都有余,小小一个王家又算得上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