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一直负手站在闲潭身后的风十三终于说话了,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怜悯,“你会看到你妹妹的,有个人会帮你。”
公良秀立即看向他:“谁?”
风十三笑了笑,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闲潭似乎有所感应,跟着过去了。
只见窗外大街上,有一扇铺开的黑绸伞遮住了美人的面容,此刻她伞面微倾抬眸望来,对上闲潭与风十三的目光,明眸皓齿粲然一笑,正是永乐楼的老板娘,李静玉。
风十三微微一笑:“你瞧,她来了。”
果然,片刻后门外有人扣门:“白公子,楼下有位李姑娘说是找您。”
闲潭扬声道:“请进来!”
李静玉敲门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把黑绸伞,陈蒙看得一呆:“这伞……”
“昨日两位大人贵人多忘事,不小心遗落了这伞,本想着等这两天见到十三后询问二位住处再遣人送来的,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二位了。”李静玉笑靥如花,轻轻地将伞放到闲潭手中,“闲潭公子可要收好,莫要再丢了。”
“我从不丢东西。”闲潭虽接过了伞,说话却不怎么顺台阶下,只是神色微妙却又颇为笃定地说驳了她一句,才接着说道,“山中方一日,山下已千年。我本以为烂柯山人都与世隔绝,活在传说之中,没想到能在这平宁城见到一位真正的烂柯山下客。”
李静玉被他道出身份,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族向来不入凡尘,唯我曾祖父一脉行走于红尘世间。玉娘也不曾想到,公子便是当今玄机处大统领。如此一来一去,便算作您与我扯平好了。”
此刻,有人默默举手道:“抱歉……请问,这位姑娘是……?”说话的是一脸茫然的公良秀。
陈蒙此时还站在她床边,便为她解释道:“烂柯山一族是第十君神时岁的部族。”
相传世上有片忘忧乡、凌尘地,那里有座极高的山,偶尔有人或妖误入此地,再离开时方才明白何为山上一天,山下千年。那山本没有名字,只是后来流传出了观一局仙人行棋,百年已过斧柯烂的故事,才被后人称之为烂柯山。也同样是根据那些传说中下山的人的说法,误入此地而愿意留在烂柯山的,需抛却前尘姓名,无论是人是妖是鬼,只要愿意留下,愿意信仰君神时岁,那么便能成为祂的部族。
“事情的前因后果玉娘已经知晓,原本将消息转交于玄机处便是因为我族本不能过多参与世间事,想着有玄机处的人在定能妥善解决。只是没想到此事并非单纯的降神式,”李静玉端正了姿态,敛去笑容正色道,“窃神计划乃倒行逆施欺天瞒地的大不敬之事,一旦放任他们成功必将生灵涂炭。第十君神在上,玉娘愿助诸位一臂之力。”
部族以本族所信仰的神祇起誓,本就是具有因缘效力的,就好比说了失约便天打五雷轰,那么惩罚时这五道雷就一道也不能少。因为这已非起誓方对承诺方的违约,更多的是对祂的欺瞒。
闲潭意外于她的态度,更知晓让李静玉参与此事完全是风十三的提议,不由得瞥了一眼静静地站在一旁的风十三。
这人昨夜明明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从容姿态,将他们交流的背景与计划尽数托于清风,还笑着说什么“夜幕的清风是最会歌唱的精灵,也最适合去做传信的鸿雁。”可以说李静玉肯来,必定不仅是为了她口中的“大不敬之罪”,更有几分因风十三的面子才参与其中的味道。
风十三注意到他的目光,回望时唇角带三分笑,被他捕捉到一点熟悉的万事俱备的感觉。他想了一下,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好像在很久以前,新科状元沈如玉与苏二公子下棋时,每当脾气火爆的状元郎步入死局,这人就会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继而从容不迫地收局落子。彼时的苏二公子双目清明,一身朗朗清风,除去眉眼长熟了几岁崴,那眉眼间的清朗潇洒竟也与此间别无二样。
闲潭忽然有些想笑,实际上他在得到昨夜风十三的那句保证之后就已然放下心结。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拘泥于年少回忆中的那个尘封的背影,一时间竟也看不破,入了痴。此刻再看他时,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尽管大敌当前,敌方实力仍未可知,他也莫名地自嘲般笑了一声,吸引了在场四人的目光。
他顺势朝李静玉一拱手:“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直到他们走出三日客栈,闲潭依旧保持着那股莫名昂扬的劲头,在去往小天场的路上还在想:辅玄机以正紫薇,平祸乱,镇七杀。身为人皇掣肘妖族的一柄利剑,闲潭知道自己的个性太过执拗直率,虽聪慧却不愿退步,被康宗耳提面命、甚至亲笔写下“刚极易折”四字挂在玄机处的大堂里。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尽管对风十三这百年经历依旧多有怀疑,却相信他不会在这次的案子上给自己使绊子。倘若事到临头闲潭还犹犹豫豫自乱阵脚,那么便是真辱没了这玄机处的统领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