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假期过去四分之一,这是他们在吴哥窟游览的第二天。
让人惊讶的是,比起各类难得一见的树种,梁逍对这些宛如神迹的建筑兴趣来得更大,他的镜头一半给了它们,一半给了叶季安。此时阿卜娑罗神像就在身后,已经渐渐远离了。湿热低云、泥土、盘错的树根……神秘浮雕无处不在,庙宇群掩映在密林的阴影中,如此之广布,走过一片又是一片,各种传说也一支一支飘在空气中,曾经辉煌过的东西,哪怕到了现在,也是太沉太重,压得住人的心神。
或许正因如此,这两天叶季安一直有种奇异感觉,徒步深入的过程就像在远离这个世界,时间在此处不是流动的东西,而是唐吉坷德的风车、马孔多的冰块,静谧则是可以触碰的软滑固体,他和梁逍一起走着,就一起被吸了进去。
茫茫然地,在小吴哥走完一圈,从林中钻出来,看到手表上刚走过“4”的时针,也看到熙熙攘攘的路和民居,他就觉得不真实。
柬埔寨既没有公交系统也没有计程车,全国流行的交通工具叫做“嘟嘟车”,在摩托后面挂个车斗,方便拉人运货,车费一美元起步,叶季安已经坐得相当熟练,拦下两辆,经过水库和农田,洪森的那辆在前面领路,叶季安和梁逍共乘一辆,面对面坐着,紧跟其后。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停在一片水滩边的市场前。
“进去吃吃饭,喝喝水,买买东西,”深谙电灯泡避让准则的洪森叮嘱道,“五点半我在这里等你们哦!”
“哎,”梁逍拦住他,把手机上的转账记录给他看,“再给我点现金。”
洪森乐呵呵地塞过来一沓绿钞。
上学时叶季安曾经听过一句话,说天底下富人的消费场所有千万种花样,穷人的集市却是全世界全相同,大概是某节课,某个教授在义愤填膺地描述贫富差距,解读资本主义,当时他觉得荒谬,于是记到了现在。
这话放在柬埔寨显然也不适用。削皮卖的西瓜怎会全世界都有,用竹篱卖鸟的老婆婆呢?缺了只手,木板摆在身前,上书四国语言,说她是边境地区的地雷受害者。还有众多僧侣,放眼就能找到几个,他们多数都是小孩子的面容,穿着橘黄的袈裟混在普通人之间,寻常地做着普通的事,例如吃饭嗦粉,又如勾肩聊天。
就算是在世界最伟大古老遗址的旁边,人的日子也是普通的。
叶季安牵上梁逍的手腕,这些天第无数次感到放松,没来由的舒适,除了身边这位,没人在看着他,这就是自由。此时千里之外的北京天寒地冻,他却穿着梁逍的短袖恤闲逛,纯白的颜色清爽的圆领,背后是范思哲金色的美杜莎,日落前裹挟暑热的风从下摆灌入,把它像气球似的吹起来,叶季安知道在这儿把文身都露出来也不用顾忌,这也是自由。
梁逍身上的恤是一样的款式,颜色是纯黑,美杜莎变成湖蓝。他就是那种喜欢同款买很多件的人,要洗要扔都看心情,此时,身上的这一件已经汗透。
穿着厚牛仔裤又扛着单反,走在晒了一天的土路上,他当然很热,但他就不说。
叶季安心中了然,拉他驻足,给旁边的商贩递过去一张美元,得到两张当地货币的找零。这东西叫做瑞尔,只能国内流通,并且汇率极不稳定,通常来说一千瑞尔相当于二十五美分,柬埔寨人喜欢拿它们来找钱,而不肯用美金的钢镚。这些天下来,他们已经攒了厚厚一沓,叶季安堂堂一个金融高管,头一次对钱产生了迷茫——他还真不知道带回国去能拿它们怎么办。
两分钟后,冰块扑通落入杯中,他们得到两杯新榨出来的甘蔗汁。
“碰一个。”叶季安举杯。
“来!”梁逍倒是豪爽,碰杯过后就像刚下球场的高中男生一样,把甜汁一口闷到底,冰都能随便嚼嚼吞下去,手上则用力揽住叶季安,鼻尖顶开他额前的草帽,眼睛圆整整地看着他的脸,“哥,我想吃辣椒烤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