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姥姥看着三个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趁着递茶的空当给老伴递了个眼色,很快出去了。
乐老爷子只当没看见,由着他们站着,又兴趣盎然地听完了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们俩坐,丫头你站着。”
乔乐曦看着手杖直直地指着自己,就知道这一顿是躲不过去了。
乔裕和江圣卓对视一眼,乖乖地到旁边坐下。
乐准静静地看了乔乐曦很久,叹了口气这才开口:“我年纪虽大,但心里头明白得很,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可一直没说。为什么不说?一呢,是念着你年纪小,二呢,是顾忌着你姥姥,怕旧事重提引得她伤心,所以就一直拖着……眼看着我也是要入黄土的人了,你呢,也长大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说出来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乐老爷子一点弯儿没拐,眉眼一抬看着乔乐曦:“你母亲走得早,那个时候你还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引导你,就怕这件事给你留下阴影,转眼你也长大了,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健康快乐,我乐准自问对得起你和你母亲。可是,我今天想说的是,你母亲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柏远。”
乔乐曦眼角一跳,她没想到乐准说的是这件事,脸上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抗拒。
乐准借着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战场上弄了一身伤回来,以前年轻没感觉,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乔乐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站着没敢动,等着他走近。
乐准走了几步,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从你母亲走了,你自己说说,你对你父亲是什么态度?从小到大,填表只要涉及父母那一栏你就空着!为这事儿我和你姥姥被请到学校多少次?你母亲不在了,你空着就空着了,可你父亲还在呢!你宁可空着都不愿意把乔柏远三个字写上去!你一年到头冷着脸,我倒是想问问,谁又对不起你了?你这么恨自己姓乔,那你身上还流着他一半的血呢,你这么有骨气怎么不把血放出来还给他?”
乔乐曦低着头,静静地听着,这些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
在她的印象里,乐准对自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哥哥们都怕他,可她不怕,这也是乐准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地批评自己,想来是忍了很久了。
乐准略带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母亲的事情,柏远纵然是有错,可错不全在他。刚开始那几年,多少人踏破了门槛去给他说媒,他见都不见,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着你们三个孩子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你们受委屈?当年我和你姥姥为这事儿和他谈过,要把你和两个哥哥接过来,我来抚养,可他怎么都不肯。”
乐准闭了闭眼,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个午后,相比现在年轻稚嫩很多的乔柏远红着眼睛叫他们爸妈,说这三个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谁来抚养他们他都不放心。
“这二十几年,每逢大节小节,他再忙都得来看看我跟你姥姥,别说你母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试问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对老人做到这些?这些年来,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乔乐曦自己也说不出对乔柏远到底是什么情绪,恨?谈不上吧,毕竟血浓于水呢。怨?应该是有的。可爱呢?
乔乐曦不知不觉地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乔柏远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经和乔柏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她记得乔柏远牵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把雪糕递给她,还交代了一句:“不要让你妈妈知道。”
那个年纪的她对雪糕总有一种特殊的热情,可妈妈怕她吃坏肚子总是限制着。那个年代,就算是他们这种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轻女的,可是三个孩子里,乔柏远似乎对这个女儿更偏爱一些。
再后来,乔柏远蹲在她身前,一脸悲伤地对她说:“乐曦,妈妈走了……”
后来她不再亲近乔柏远,所有人都以为她对乔柏远有怨恨,恨他不回来妈妈才会自杀。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也害怕乔柏远会恨她——如果没有她,妈妈就不会有产后抑郁症,也就不会死。
她怕从乔柏远眼里看到那种眼神。妈妈已经走了,她怕从爸爸的眼里看到厌恶,这种又恨又怕的感觉让她只能若无其事地选择远离,她亲近所有的亲人,乖巧懂事,只除了对他。
他说东,她偏偏往西去,这么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为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