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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一)

说是平地其实不准确,那一处地势略低,土质板实,寸草不生,较周围地面,很是不同。

老牧民扎尔赤兀惕站在我身侧,那晚我便是在他的帐篷里听说了塔娜的死讯,他指着微凹的地面,低声道:“就是这里。”

蒙人风俗,重厚养薄葬,不设坟头,尸体深埋地下,以马踏之夷为平地,塔娜因为是为索恩所死,索恩为她举行了厚葬,以香南木为棺,中分为二,刳削出人形,大小长短,仅足容身,然后将尸体以貂皮装裹,置放其中,再以黄金为箍三箍之深埋,以千骑踏平地面,杀一骆驼幼羔于其上。

来年春草再发,移帐而去,无人知她所葬何处,若需祭祀,则以所杀骆驼之母为向导,根据其徘徊踯躅悲鸣不已之处,便知尸体所葬之处。

此时塔娜逝去未久,大帐未移,是以寻起来还算容易。

立于坟前,我低低道:“去吧,努力忘却吧,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世间爱恨,不过虚妄。”

索恩,已经终生不能人道了,塔娜,你高不高兴?

那日我以重手法截断他至阳穴脉,再将他摔倒在地,拍手大笑:“你输啦”然后扬长而去,卫兵还以为他真的是摔跤输给了我,自然不会去追究,只顾着去扶起索恩,无人理会我的离去。

塔娜,昔年匆匆一会,今朝,再次匆匆一别,此生,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恩怨已结,再无牵念,尔奔天堂,我奔天涯,浮絮飘萍,各自走好——

永乐二年,从春到夏,被我消磨在茫茫草原之上。

我走过落日长河景色壮美的斡难河,走过号称蒙古圣山,冰峰永矗的肯特汗山,走过数十日见不着一个人影的广袤沙漠,然后在小城迤都欣喜欲狂的看见人影听见人声,突然连浓烈的羊膻味,都觉得亲切好闻。

也是在迤都的小酒馆里,我对着桌缝里嵌满黄沙的破旧桌子,心事重重的喝着散发着奶酸气息的青稞酒时,突然想起,姑姑的忌日快到了。

而我,已经在关外漂泊了很久,暗卫一度失去了我的消息。

那一日,我掸掸斗笠上塞外风沙,一年来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关内。

永乐二年八月,我回到北平。

妙峰山旧地重游,景色依旧,十万花林如雪,却已无人伴我,同览胜景。

妙峰山顶,长风鼓荡,吹起衣袂猎猎,恍惚中听得女子脆笑如莺,“一辈子理不清,就下辈子再理,你总有软肋在我手里。”

男子声音清朗沉稳:“无妨,你便生生世世的威胁着我,这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在耳侧,恍惚间便似他立在我身后,正待我回首,蓦然惊喜。

我却直立如昔,不曾回身。

不过幻象而已。

呵,我以为捏住谁的软肋,最终被反复播弄揉折的,却是我自己的千疮百孔的心。

往事悠悠空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