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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生命与爱的终点

那晚没有月亮,屋子外面的天空黑得像锅底。村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父子俩一个坐床上,一个坐床榻上,都闷着脸不吭声。莽子老汉不停地抽叶子烟,很浓的烟味把闷着头的惜爱熏得直咳嗽。

“这个女娃娃,哦。儿子啊!你这个女朋友,她是,是你的亲妹妹哇!”莽子老汉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他以为儿子听了会暴跳如雷,会大声嚎哭,或者会骂他。但儿子仍然没有吭声,他看了一下儿子的脸,那脸沉沉的,俊俊的,目光也呆滞地望着那扇窗户,莫得任何表情。

屋外好像下起了雨,滴答滴答的雨声像惜爱心里流淌的泪。其实惜爱早就怀疑过淑淑的身世了,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他的心里就像漂浮在天空上的云,空荡荡地没有了着落。“我睡觉了。”他声音低沉地说一声,然后爬上床,连鞋子都没有脱掉,就用被盖蒙着头睡了。

莽子老汉没有睡,他轻轻地给儿子脱掉鞋子,又轻轻地走到门口,坐在门槛石上,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默默地回想他几十年来走过的人生路程。

天麻麻亮的时候黄春花走进院子来,一看见莽子老汉就大声笑:“哈哈哈!老莽呀!你咋个坐在门口上睡呀?是被你儿子赶出门了么?”莽子老汉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说:“呵呵!我分明是和你睡在一起的哟!”原来他正在做那个美梦呢!

“老不正经的东西!”春花骂着,就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们的儿子还在睡么?”她悄声的问。莽子老汉捡起掉在地上的烟杆儿问:“你给我的女儿讲清楚没有哇?”春花看了一眼屋子里说:“我才不好开口呢!等一下过去吃早饭你给她讲嘛。”

春花又对屋子里喊:“儿子。太阳都照到你屁股上啦!快起来吃早饭啦!”但屋子里没有声音。莽子老汉说:“呵呵!天才麻麻亮嘛!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就让他再睡一阵子。”春花却有点惊慌,她晓得惜爱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就喊着跑进屋子。

“哎呀!惜爱不见了!”春花突然在屋子里喊。莽子老汉有些不以为然,他慢慢的走进去,望着惜爱睡的那张床,也觉得有点不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好像他根本没有睡过一样。“奇怪啰!他是啥时候离开的哟?”莽子老汉用烟杆儿抠着脑壳说。

“也许他去城里上班了嘛。”春花说着就去打开衣柜,发现惜爱平时穿的衣服都拿走了,连行李箱也不见了,她着急起来,就跑出去四处寻找,但直到太阳从沱江河对岸的山坡上升起来,也没有看见惜爱的影子。

“爱哥哥。你起床没有呀?”淑淑娇声娇气地跑进院子喊。春花和莽子都有些不知所措,“惜爱他,不晓得啥子时候走球啰!”莽子老汉说。淑淑听了就急的跳:“哎呀!他咋个不给我说一声就跑到城里去了嘛。我去城里找他算账!”

淑淑说完,一转身就往公路上跑。春花急忙追到门口喊:“淑淑。快回来!你还没有吃早饭呐!”莽子老汉也跑到她身边,望着女儿的身影喊:“乖女儿。你不忙走嘛。让老子再看你最后一眼啊!”春花心里猛地一震,“这个老莽子,咋个说出这句不吉利的话哟!”

几天以后,春花才收到惜爱的一封信。那信写得很短,只有一句话:“妈。你告诉我两个爸,别为我担心,我在大城市里打工去了。叫我那个爸,好生照顾我的乖妹妹哈!”春花看了信就哭了一夜。莽子老汉却像丢了魂一样,连叶子烟都不想抽了。

另一个消息,对莽子老汉的打击更大。他的亲生女儿淑淑被公安局抓了,说要劳教两年才释放。这一下,莽子老汉不只是丢了魂,他连神气都失去了,每天就坐在院子门口,手上拿着那个吊着绣花烟袋的烟杆,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条通向城里的公路。

黄春花很少时间来这边看他了,一日三餐,都是她那个矮鬼男人送过来的,“老子前辈子欠你龟儿子的哟!”矮冬瓜男人总是骂骂咧咧的说。春花心里也埋怨说,来了也白来,昔日的莽子哥像头雄狮,如今的他就像被太阳晒焉了的茄子,根本莫得点生活乐趣了。莽子老汉也在心里骂:“你龟儿子骚婆娘,肯定又勾搭上其他男人啰!”

莽子老汉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过着日子。

有一天。从公交车上下来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她是李翠花。虽然是五十几的女人了,但从她的背影看,却像她当年在这里当知青时候的模样,一样的很有魅力。只是她那张脸已经有了些皱纹,失去了她昔日清秀漂亮的容貌。翠花没有往莽子老汉的屋子走,而是去敲开了黄春花的门。两个女人就在屋里谈了很久,直到太阳落进鳌山后面,才往莽子老汉这边走来。

莽子老汉仍然仍然坐在门槛石上,他的头靠在泥巴墙上,眼睛眯着,嘴巴上含着那根叶子烟杆儿,那只已经变得有些破烂的绣花烟袋,还吊在那根烟杆上,那张老脸变得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好像从来都没有洗过一样。

两个女人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都酸酸的难受。“莽子哥。”翠花轻声地喊。她难过得想哭,莽子老汉像没有听见,“陈大莽。”春花大声的说:“你别这么快就断气了哟!”莽子老汉被她破锣似的喊声惊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呆了好久才说:“嘿嘿。咋个我的两个婆娘都来罗?我是在做梦么?”

春花就大声的笑着骂:“你龟儿子老莽汉,到死也想脚踏两只船么?”翠花听了就有点埋怨说:“春花姐。你咋个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嘛!”莽子老汉就想站起来,却试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她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嘛。”他有些气喘地说。

翠花就扶起他,春花也去扶着他的另一只手臂,两个女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到床上躺着,莽子老汉脸上有了点笑容,就说:“这张床有点小,睡三个人就,恐怕有点挤啰!今晚我睡中间,你两个就一边挤一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