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成亮点头道:“这还有些道理。”其余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杨铮道:“人可以群分之。士农工商是一种分法,陕西人四川人又是一种分法,成丁不成丁也是一种分法。同样的,也可分为汉人、倭人、蒙人等等。”
胡忻道:“小友之意,‘人’与‘非人’也是一种分法?”
杨铮道:“正是此意。”说着蘸了些醪糟在桌上画了两个相交的椭圆,中间相交部分面积占了绝大部分。心想,现今还没有文氏图的叫法吧,以后是不是得要叫杨氏图了?
画完之后说道:“好比天下所有的人,都处在这两个圈的范围之内。左边这一小块,便是‘人皆有之’的良善之人,右边这一小块,既是‘非人’。中间这一大块,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人。”
众秀才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图形,顿觉难以接受。在这个图示中,良善之人所占的比例也实在太少了,这显然不符合“性本善”的论调。而苏轼的“万物无非阴阳者”在这个图形中也得不到体现,中间“不阴不阳”的区域反倒是最大的。
吕成亮道:“小友这个图样,吕某实难苟同。”
赵澍坪道:“善恶之间水火不容,你这不善不恶又是什么道理?”
其余几人也纷纷表示,不赞同杨铮画的这个图样。
杨铮笑了笑,说道:“那就换一种分法。左边为‘上知’,右边为‘下愚’,中间这一大块便是介于智愚之间的普通人,几位兄台以为妥当否?”
李宗书点头道:“这倒说得通。”
杨铮道:“我大明子民多为良善,但相公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李宗书抢道:“当然是教化之功。性相近,习相远,人非生而知之,若无教化,又岂能知是非良善。”
杨铮道:“我亦持崇儒兄此念。我华夏与四夷之分,便在于此。自羲皇一画开天,肇启华夏,便有了教化传承。至圣人出,为万世师表,至今传承不息。受教化者,不单单是读书人,亦包括每一个华夏子民。小弟父母皆是农人,并不识字,然而他们也知忠孝节义,也知礼义廉耻。”
(:伏羲一画开天为华夏最早的创世神话,载于先秦时的楚帛书中。盘古开天的神话最早见于三国时吴国人徐整的《三五历经》中。秦州为羲皇故里,当地人自然更认同前者。虽为传说,但杨铮以此论开端,说服力更强。)
秀才们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杨铮的话。
杨铮又道:“然而良善之辈,未必就会始终如一,圣人、君子总是极少数。还有许多犯下国法族规的罪人,也未必在此之前就是恶人。就是读了圣贤书考中进士者,在官位上触犯朝廷律令的恐怕也不少吧。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是非善恶么?‘人’与‘非人’,或许就在一念之间。”
胡忻叹道:“是啊,君子慎独,若不能时时自修自省,免不了便要行错、踏错。”
杨铮道:“上月古记铁铺被人诬告,祝同知开堂审案,几位兄台都是在场的。究此事之因,是有人起了贪念,许多‘非人’的恶行,便是因此而起。小民不读圣贤书,自是要仰仗知书之人教化,同时也要有律法威慑,使之知善恶的同时也心怀敬畏。”
听了杨铮这一番话,秀才们再去看桌上已经变得极淡的图样,就觉得“人”与“非人”之分,还真是如此。这不仅是因为杨铮的话入情入理,更是因为他的立论合圣人之道。不管孟子还是苏轼,其权威性自然是不能和孔子相比的。
马世杰道:“小友高论,当真让人耳目一新!”李宗书道:“李某佩服。”
吕成亮忽然笑道:“方才我说你是墙头之草,你便扯了这么一通,是想说我等俱是墙头草么?”
杨铮笑道:“岂敢岂敢。草立墙头,左右摇摆皆因风势,并不由己。读书人养浩然正气,为人处事当凭本心。”
胡忻道:“小友说得好。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此方为大丈夫!”
赵澍坪等人也都称善。他们虽然不赞同孟子的一些观点,但对其道德理论却不能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