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三楼某层病房,一进病房,惜年就看到窗前有个人坐在轮椅上,从背影看,那人很瘦,而且很高。
“那是我爸,亲生的。”薛崇在惜年耳边轻声说。
惜年诧异无比,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薛崇提起过生父,以为他和生父早就没有任何来往,哪知道他一直知道生父的下落。
两人走上前,薛崇推起父亲的轮椅,准备推他下楼去晒晒太阳,惜年跟在他身边,这才看清薛崇父亲的外貌。
这是个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即便是坐着,背已经佝偻,也能想象出他曾经挺拔的身形,五官和薛崇极为相似,看到他,惜年方才明白,薛崇的好相貌一大半遗传自他的父亲。
轮椅推下楼,薛崇把轮椅停在花园里,让父亲晒晒太阳,自己则和惜年坐在一旁。薛父似乎对外界的事物无动于衷,到了户外,只晓得抬头看天。
薛崇给惜年讲他父母年轻时的往事。
“我爸年轻时是个模特,还挺有名的,经常上电视和杂志封面,但是男模不像女模那么受追捧,他的名气只在时尚的小圈子里,我妈年纪比他大,两人生下我的时候,我爸才二十五岁。”
“怪不得你这么高,原来你的大长腿是继承了你爸。”惜年手搭凉棚看着薛崇父亲,猜测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薛崇淡淡一笑,笑容很快隐退,看着父亲的侧影继续说:“我妈怀我的时候,他俩还没结婚,我爸不想年纪轻轻就要孩子,一心想着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成为国内首席男模,催我妈把孩子打掉,我妈不同意,坚持要生下我,两人吵吵闹闹半年,我在我妈肚子里已经六个月,想打掉也没法打了。”
“后来呢?薛阿姨生下了你,和他……你父亲分手了?”惜年问。
薛崇点点头,“我妈和他吵累了,觉得他根本不想和自己结婚,一气之下带着我离开北京去了上海。我妈后来跟我说,其实我爸那时候也挺苦的,从江西农村到北京发展的北漂,凭着出众的相貌和身材,奋斗了好几年才有了点名气。他一心想有大发展,好光宗耀祖,把他父母也接到北京。然而事与愿违,我妈和他分手后,嫉妒他的同行把他俩的事透露给媒体,那几年,我爸一直背负着抛妻弃子的渣男名声,事业一落千丈。”
“要是他俩结婚过日子,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说到底,他就是野心太大,不想被家庭束缚了,所以不愿对你和薛阿姨负责,你是他儿子啊,他都不管。”惜年不觉得薛崇爸爸有什么值得同情,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顺不顺利都得他自己承受。
薛崇轻叹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妈到上海以后得到一个法国品牌的赏识,当了他们家的签约设计师,也是这个品牌唯一签约的一个中国大陆设计师。我妈为这个品牌服务了十年,成为国内最出色的设计师,后来她能到时尚杂志当总编辑,也是因为有过这种职业经历。而我爸那个时候不但事业陷入低谷,屡屡遭人排挤,还因为一次打架事件,被关进了拘留所。”
“是吗?这么严重?他为什么跟人打架?”惜年关切地问。
“我妈听朋友说我爸打架被关了起来,特别着急,林爸爸知道了以后,出面保释了他。”薛崇对继父一向敬重,虽然他很小就已经知道他不是自己生父,却一直把他当生父看待。
“然后呢?”惜年听得入神。她只在高一那年的家长会前见过薛崇继父一次,有关他的情况,后来陆陆续续在薛崇的叙述中也听说过一部分,但是除了知道他是全国有名的大律师之外,别的情况知道得不多。
“林爸爸找人打听才知道,我爸之所以会和别人打架是因为那人在背后说我妈坏话,我妈事业发展顺利,在业内越来越有名,很多嫉妒她的同行在背后诋毁她。而那段时间,我爸自己的生活非常窘迫,没有钱交房租,一直住在地下室,但是他听不得别人在背后诋毁我妈,不惜得罪人也要维护我妈的名声。林爸爸了解了情况,替我爸租了一个小公寓,还留了些钱给他。”
“真是伟大,一般人可做不到这样。”惜年说。
薛崇又是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人面对自己的情敌,如果对方和自己一样强大,才会有危机感,会嫉妒吃醋,对方已经不堪一击,反而会生出怜悯。林爸爸是个聪明人,又爱屋及乌,只要能让我妈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
“真羡慕这样的感情,没有猜忌,只有幸福和体贴。”惜年想了想,又问,“你爸爸后来是怎么住进这里的呢?”
薛崇叹了口气,大概是替父亲难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打人事件过后,他就失业了,被公司解聘,好几个月接不到活儿,找朋友借钱投资在股市想赚点钱还给林爸爸,结果股价狂跌被套牢,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动了轻生的念头……从七楼跳下来,抢救过后命虽然保住了,腿断了一条,彻底不能登上他最爱的台,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痴痴呆呆的。”
“这些年他一直都待在这里?”惜年环顾四周,发现这家医院条件非常好,问薛崇:“这里的费用一定很贵,是薛阿姨负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