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说枯叶落尽,霜华即来,转眼已是冬月。说这那开封府的西南有个聚仙镇,这聚仙镇乃是著名的古镇,南接尉氏县,东临范村,北接仙人庄,西临西姜寨,最重要的是坐落于开封府左近,竟是个十分繁华的地方。这聚仙镇曾十五年前曾被金兵侵袭,正是杨先康大将军率兵击退金人,现有朱仙镇西北隅修了杨家庙,奈何杨大将军满门抄斩后,这里便再没人敢来了,渐渐的,此庙便冷清了下来。内中的杨大将军像已破败不堪,据说时有冤魂再次哭泣,连过路的旅人乞丐都不敢进入,只更显颓败。
这日一大早,那村头刘家的幺子起来喝水,恰见一人鹤氅斗笠从那杨家庙出来。这刘小子正在神鬼不惧的年纪,常同玩伴们寻些刺激之事,见那杨家庙的死鬼现身,倒要吓他一吓。他蹑手蹑脚的跟上那鬼,只见那鬼的身影十分眼熟,疾走了两步,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肩上,那人拿住那刘小子的手顺势往前一扥,竟将那刘小子擒拿住了。这刘小子见了这人,咳声叹气道:“诶哟,再不想是姐姐,求姐姐绕过这一会吧,我再也不敢了。”
这位看官道此人是谁?她正是那土匪雁翎!原来雁翎当日离了旌德,径直骑马来到了这聚仙镇。雁翎一见是他,这才放开手指着他道:“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做什么?”那刘小子这才想起她去杨家庙一事,便理直气壮的问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一大早的从杨家庙出来了?”雁翎眼睛转了几转,笑道:“我呀,我被这庙里的冤魂唤去了。他叫我献祭五十个童男童女呢,我瞧你就不错,可要跟我去看看?”那刘小子瞪大了眼睛问道:“啊?你当真见到鬼了?”雁翎回道:“可不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每天晚上在庙里乱转,只说白天相中去庙里的人,晚上就要去他家里吃他呢。你不信,我带你去瞧瞧?”说罢就当真的拉起那刘小子往杨家庙走去,那刘小子吓得魂飞魄散,直说他妈喊他吃饭,挣开就跑了。雁翎见吓退了他,这才拍了拍手,回去睡觉去了。
之睡到日上三竿,有人叫门时,雁翎方才起来。原来雁翎当日离了旌德,直径朝这奔来,租了所房舍住着,今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房东大娘朱氏。雁翎穿起衣裳,披上小袄,打着哈欠靸鞋而出,一开门便见朱氏满面堆笑道:“宋姑娘,该清醒啦。你说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可怎么是好?”雁翎回头问道:“又有生意了?”朱氏笑道:“可不是,快快梳洗了随我来。”只见雁翎随手拎起铜壶倒了水,又将炉子放回了炭盆上。这朱氏这厢正纳罕她竟不知何时烧了热水时,雁翎却脸脸都洗完了。她又随手收起豆面,整好衣裳,系上小裙,将长发用一只簪子一笼便收拾妥当了。拉着朱氏出门的时候朱氏嗔怪道:“好姑娘,铺了床叠了被子再来不迟。”雁翎推搡她道:“叠好了铺好了,且带路吧。”
这边朱氏引着雁翎来到一户大院的人家,这家人正在搬运屋中的家伙事,朱氏道:“就是这家了,将货物装车捆结实了,我可给你打听了,这一车东西二两银子呢。”雁翎用眼睛扫了一遍,点头道:“请好吧。”说罢便撸起袖子干起来——原来这雁翎来到聚仙镇,化名宋雁翎,在朱氏的介绍下于街坊四邻中做起了力工。哪里有需要扛大件的,顶大梁的都来找她,雁翎不过每月多给朱氏一两银子的房钱,日常使费竟用不上从寨子里带出的钱财。这一家人的祖宅在此,正要将祖宅的物件迁往南方去,所以搬东西。
如今只说这雁翎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便填装好了,勒上粗麻绳,倒十分的结实。这家人见雁翎手脚利索,不禁多给了二钱银子。雁翎到底看不上这二钱银子,可多少是人家的好意思,收了随口道了谢,便被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雁翎在集市买了些瓜菜,这边打鱼的阿婆给了她一条鱼只教她补补身子,那边杀猪的伙计拎了块肉给她,又有欲语还休,雁翎虽肉不看在眼里,但是也安安的舒了一口气。回家做饭的时候,赶巧朱氏拿了酒来与她,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各位看官只道这朱氏是何人?原来这朱氏是个寡妇,她丈夫打仗死了,只剩了一个儿子,近日在书院苦读,几日没回家了。她日日早上送了饭去,午间回了家来便只来雁翎这里混。因她生的体弱多病,无法劳动,单指着这一处房子收租子过活。如今来了雁翎这么个金主,又是极好说话的,兼上她给雁翎招揽活计,自然多往这屋里跑。每常来了也不蹭吃蹭喝的,倒常搭她些衣履鞋袜的,雁翎自然也好生待她。这朱寡妇乃是极爱听闲话的人,有的没的能在雁翎面前拉扯上一大车,雁翎也只当解闷了。
这朱寡妇一进门,放下酒便开口说道:“姑娘可听说了?附近的山贼都跑光了!往常,十天半个月来一回的,这回,竟有一个月没来了,你道是何缘故啊?我说啊,被那金兵端了也罢了。”雁翎点头附和道:“也罢了。”这朱寡妇又说:“你可知道?前几天禁军在前头打仗,竟将金兵的一个营剿灭了,可自己营里的人也死了大半,皇帝生了大气了。我听说啊,那领军之人竟是个上蹿下跳的小毛孩子,你说说,这哪有当年那位将军威风啊。”雁翎若有所思的道:“可是呢。”朱寡妇又说:“你可知啊,皇帝又派遣了一支队伍南下,正要收了那毛孩子的兵权革职呢,也不知这队人马如今走到哪了。若是打我们这过啊,你还能见识见识那行军的气派呢。”雁翎似乎并不当回事的回道:“那我可长见识了。”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天黑,朱寡妇这才起身告辞。雁翎见二更不到,收拾了碗筷,洗漱了便回房了。房中点着豆丁似的油灯,雁翎将外衣挂在柜子上便滚进了粗布的衾枕里。她翻身面朝里面的窗户,衾枕下她常用的钢刀露了出来。她不露痕迹的掖了回去,便睡了。次日天还没亮,雁翎又起来,洗漱了披上宽大的氅衣,戴上斗笠携了刀便出门而去。
雁翎在村子附近的道上看了看,前日打跑的那些山贼怕是不敢再来找麻烦了,她虽如此想,但还是日日来此查看。这村子不大,来了一月有余也早了一回土匪,还被她打退了。那日是她晨起练功,不想见到一群人骑着马,奔着聚仙镇而来。她三两下收拾了领头之人,将余下人等的腿全部打折。她还将这群人拴在了马上,施以暗器使马匹受惊狂奔,一时间竟去的干干净净。本以为这群人会回来寻仇的,只是守了三四天也不见人来,她倒乐得消消停停的练刀了。
且说那秦海宴处。这日秦海宴与众人商讨完宣州布防,正在闲话的时候,只见那朱文走进来笑道:“指挥使可记得上次来借道的那个风武风山公吗?”秦海宴点头道:“他怎么了?”朱文笑道:“他看惹了大麻烦了!”秦海宴叹了口气:“可是许州那事?”那朱文笑道:“嘿嘿,三千兵马打人家两千五百人,全歼了不说,自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当今不动怒才怪!”蔡德勇说道:“那风武也是个小孩子家,今年才十八岁。没带兵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带了兵了还敢这般,不撸了他的职位也保全他的颜面了。听说派遣了一位长官给他,不知是哪一位呢。”朱文抢着回道:“是尚大将军。”蔡德勇道:“哦?是尚统豫尚大人?”朱文道:“正是。可有人好好辖制辖制那风道士了!”这一番话说完,那边彭大个子竟来了,那朱文见了他便拨嘴不理会,抬起脚来便走出了帐子,那蔡德勇对彭大个子使了个眼色,也出去了。
彭大个子见他二人躲了出去,直接开口问道:“可有消息了?”秦海宴叹气摇头。彭大个子劝解道:“我说你寻不见她,不还不信。如今可信了?”原来那日秦海宴在阁楼醒来,只说做了一梦,却不想上下看来,昨夜之事竟不是梦!他见身边不见了雁翎,只留下了一支素色珠花,心道不好,连忙使几人去找,竟找不到。将彭大个子几人问了几遍也都说不知其去向。秦海宴只道是自己唐突了她,她恼了,便走了,又怕她一个人想不开再出点什么事故,于是寝食难安。还是那彭大个子苦口婆心的劝道:“就那脾气的,想寻死,也要同你拚个你死我活,你看你这是瞎寻思什么呢?”他才放下心来。在使人打探竟也说不出个地方来,人海茫茫,又兼兵荒马乱,众人只道再也找不回来了。可秦海宴不信,虽则这样,还是再托人去查问。彭大个子原只道这秦海宴喜欢那雁翎,到了手,她又不曾纠缠的,也就罢了,谁想竟这般看重她,心中倒十分敬服了。只是雁翎身份特殊,若是被人觉察出身份来客如何是好?是以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心中又暗骂那雁翎将自己也拉下水来,平添了多少烦恼?
正想着,忽见朱文走来说道:“指挥使,找到那宗衡了!”秦海宴收起手中的珠花问道:“却在哪里?”朱文说道:“正往北去呢,只怕快要到开封地界了。只可惜出了跑出了那么远,我们倒不好追到那边去。”彭大个子忽然道:“只怕有人收拾他们。”
这里且说朱氏的儿子回来了。这小子姓陈名冲,尚不满二十岁。每常见了人就说要出门打仗的话,他母亲不致因此捶了他多少次。前日还是雁翎说:“光会打仗有什么用?想改变还得从那人的想法开始。”雁翎提到那人的时候,往上努了努嘴。这陈冲果然懂得了她的意思,便加倍用功,想要考取功名。朱寡妇自然也感恩不尽,时常肯来跟她说话。陈冲回来,朱寡妇请了雁翎作陪,来她家吃饭。她喜的端茶添饭,又说瘦了又说高了,无可无不可。这陈冲放下饭碗,便对二人说道:“我吃饱了,先去杨家庙一拜。”那朱氏见陈冲要去杨家庙,赶忙拦住骂道:“孽障,你可摸摸你这腔子上几个脑袋?去杨家庙不算,还要祭拜,你可饶了为娘吧,为娘可只有你一个儿啊,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为娘的可怎么活啊……”说罢便哭了起来。那陈冲也急道:“如今下陵上替,海内寒心,各被创夷,人为仇敌。我身为大周男儿,定要重整旗鼓,镇我河山!”说罢便要出门而去,那朱氏坐在地上抱着她儿子的腿哭喊,陈冲也不敢去拉扯他母亲,只拉扯他自己的衣裳便要夺门而去。
这一派闹剧惹得街坊四邻皆来劝阻,只说:“你父亲去的早,你母亲只你一子,此去谁人尽孝?”他却大义凛然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杨将军便是如此,我既是不孝,也要将那金人撵逐出去!”就在这时,只听后面轰隆一声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