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六月夏至,宫里各处便陆续换上了竹席,沅溪产后怕凉,虽然出了月,但静云不敢大意,只择了半凉的艾叶草席为沅溪避暑,新制的草席总有些毛刺,静云便一手执着床帚,将草席细细扫过。
沅溪这头还穿着褪红小袄,兰煜却是一身水蓝色单衣,外头一层暗青绣鹊翎宫纱,两人坐在一块竟成了两个季节。
沅溪忍不住自嘲道:“我生完孩子一味畏寒,瞧瞧你们身上,我倒是最没出息了。”
兰煜嬉笑不已,“姐姐生完六阿哥身子还虚弱,这时候最受不得凉,不免要忍耐些了。”
胤祚在偏殿睡得正酣,兰煜朝里头望了一眼,笑道:“最让人欣慰地还是皇上念在姐姐接连生育有功,许胤祚养在姐姐身边,想来封嫔也有望了。”
沅溪产后尚未恢复身形,脸庞还有些丰盈圆润,略动一动便有汗珠冒在额头,她用绢子拭了拭,微喘道,“我原本不在意位分,只是非得有了位分,才能免受骨肉分离之苦。”她扶着腰,吃力道,“不过胤祚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兰煜一壁拨弄着手里的冰瓜,一壁道:“皇后小产这是谁也没法子预料的事。皇上又是这般在意嫡子的,眼下人人自危,姐姐在这时候生下六阿哥,确实务要谨慎。”她将冰碗放下,“饶是最好拔尖的宜嫔,生完了五阿哥胤祺,也未敢再向皇上求什么。”
沅溪叹道:“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大半年里谁也不敢冒头,倒有人是个例外。”
兰煜久不闻宫事,眉毛一挑,有些好奇。沅溪眼皮一沉,道:“延禧宫卫答应,据说自皇后小产,日日在宝华殿为皇后祈福,为皇子超度,直到体力不支昏了过去。皇上听闻,便好生安慰奖赏了一番。”
听到是绾娘,又兼这样的小巧伎俩,兰煜打心里泛起了鄙夷。沅溪嗔道:“瞧瞧你,才半年不见人,便又喜怒形于色了。”
兰煜哂然,“我是真不喜欢她。”
沅溪道:“有些面子上的功夫不是做给她看,是做给皇上。我原也是不待见她,前些日子她来看望胤祚,我才知道这人竟生了这样一幅乖嘴蜜舌,饶是知道虚情假意,都不能不让人暗叹她的厉害。”
兰煜十分不屑,“巧言令色,鲜矣仁。”
沅溪推了推兰煜,“这便是你的短处了。咱们在宫里,谁不是以色事人。兰煜,皇上对你多有眷顾,却始终未有进益,许多事你若能放开手脚,想的宽些做的多些,必然是能更进一步的。”
兰煜心中困苦纠结,“我不愿接触任何我厌恶的人,既是因为承认自己于她有所不足,又是执念想守着自己,生怕自己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沅溪摇了摇头,“人与人的较量,往往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许多时候你的短处便是旁人的长处,若让人一把抓住了,那便会节节败退无可还击了。”
兰煜默然了片刻,直到午后的风裹挟着些微热意吹打着珠帘,她才叹然道:“现如今恐怕做什么也不合时宜。”
沅溪拿起绣绷,那是金锁图案,用来给胤祚做肚兜所用。她想起坤宁宫那头,眉色带了凝重,“听说皇后醒来至今汤药不离,身子还是日复一日坏了下去,怕是......”
兰煜拄着额头,若有所思,“皇上先是发落了倩云去奉先殿洒扫,这半年里又极少去坤宁宫看望,不知是近乡情更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