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修士轻轻颌首,他再度出现后,不但给布因斯枢机带来了一杯咖啡,还有朱利奥的,他知道,今晚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只怕又要彻夜不眠了。
与朱利奥的习惯不同,布因斯枢机的咖啡中加了大量的牛奶,砂糖,牛奶让他得到安慰,糖让他身体暖和,咖啡则让他精神振奋。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您都知道啦。”
“也不全是,”朱利奥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有意推举您做新的教皇,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您,您是一个尼德兰人,而教皇之位从八世纪开始,就一直是意大利权贵们把玩在手中的权力皮球,当然,从明面上来说,这与罗马教会的正统性有关。”
“正因为我是尼德兰人,”布因斯枢机说:“我没有国家,没有强力而稳定的支持者,我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而且……”他艰难地说:“他也已经岌岌可危,未必还有能力襄助于我。”
“查理是不能,但他的祖父,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能,”朱利奥说:“还有西班牙的西斯内罗斯枢机,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法兰西的路易十二,热那亚的多利亚家族,罗马的奥尔西尼家族……”
布因斯默默地听着他将几乎所有曾经给过他承诺的家族或是个人一一点出,想到那些使者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谋划无比隐秘,绝对无人知晓,他就又想发笑了。
“还有,殿下,”他说:“他们选择我,还有一个理由,”他放下杯子,“因为他们知道,我快死了。”
“我没有多久可活了,”布因斯说:“我得了肺病,最多几个月,我就要死了,他们要我与您两败俱伤,最后的金苹果却属他们所有。”
“但您还是答应他们了。”
“我快死了,”布因斯枢机重复说:“但我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想要去做——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您的躯体会被掩埋在六尺黑土之下,短暂的哀悼后,没有人再记得您,您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您曾为人们做过的事情也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与您有关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您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只是想,至少要有一个机会,让我的名字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唉,”他紧接着说:“我向您坦诚,并不是希望您能够原宥我的动摇,我只是……突然发觉,我也不过是个懦弱的小丑罢了,好吧,殿下,我必须承认,当我意识到,您或许已经察觉到我的不义之举时,我反而有了几分安心,这才是我应当有的结局呢——但我想,我总要告诉您一些事情,不敢就此请求您的宽恕,但至少,可以赎回一些之前的罪过。”
他这样说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卷起来的印刷品。
朱利奥拿过来看了,这是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甚至欧罗巴大陆上都极其畅行的画本——你可以理解成简陋的报纸或是周刊。
最先放出这头野兽的还是朱利奥本人,当他与博尔吉亚分道扬镳后,为了打击博尔吉亚家族与他身后的亚历山大六世,他就曾经制作过这样的插图本,它的影响是悄无声息而又异常迅猛的,博尔吉亚家族最后的众叛亲离与受人唾弃与其不无关系,但朱利奥也必须说,虽然是为了打击敌人,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掀开了覆盖在亚历山大六世与博尔吉亚家族身上的华丽帷幔,让人们能亲眼见到其间暗藏的暴虐、堕落与污秽罢了。
但他的敌人未必会如此想,他们是没有底线的。
“他们想要将您打造成第二个本笃九世呢。”布因斯枢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