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看的就是全部?”闲潭鼻子里轻飘飘落一声笑。没了一个总扰乱他心情的久别重逢的故人在跟前,他总算是恢复了陈蒙往日习惯的那股调调。
其实这人在不紧不慢做事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种恰到好处的甜劲儿,加上不带嘲讽意味的玩笑,正搭他这么一副略带少年相的好皮囊。“我那边的卷宗,等回去了找给你……我怎么看着这不像是封印,倒像是……传送阵?”
“你那边的卷宗?”陈蒙一愣,心想难道这风十三还是天字级的什么神鬼不成?而此刻不是纠缠风十三身份的时候,他飞快移开话题,“这传送阵,不会直接给咱传送到戏台上来个粉墨登场吧?”
“那我也能唱两句鸿鹄歌。”闲潭笑道,旋即正色,细细地拆分起阵法的流转走向,“说正经的,这地方一点都不干净,刚刚我转了一圈,真的是……四面八方都是……”都是妖。
“实的虚的都不多。”陈蒙叩了叩手心,意思是死气和阴气都不重,思索道,“你确定四面八方都是?我可一点都没感觉到。”
“……”闲潭无语,心道我是白鹄你是白鹄,妖自身对妖族的感知最为敏锐,不是出于妖力,而是某种血脉。《小学绀珠》卷十记载:“凤象者五,白者鸿鹄”。
龙凤两族对其他妖族有着天然的上位血脉压制,自然能够感受到这栋人来人往的戏楼里究竟藏了多少妖。不过怪异的是,哪怕是他,都没能在这些妖怪身上感受到一丝外泄的妖力,所以……“好像是有什么把他们都盖住了,你感受不到很正常。”
“真是怪事……”陈蒙嘀咕一声,眼看闲潭反手一招,手中白光凝成一片白羽,直直朝着雕花隔断的某个点刺去。那是他们找准的传送阵阵眼,本意也只是试探一下这个阵法的强度,毕竟为了不打草惊蛇,闲潭并不想直接破坏阵法。谁知那根白色的翎羽居然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木质隔断的内部,就这么眼睁睁的穿过木头消失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天,很难想象眼看着这么花里胡哨的阵法,居然就真的只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传送阵。
闲潭牙酸地深呼吸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的空气:“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手艺,我们走。”他将手按在了阵眼上,输进一丝法力,便只感觉一阵阴风从他身后吹起,似乎化为一双绵柔又强硬的手,从他背后推了一把,下一个瞬间,他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还没等他打量出个三二一来,身后就有人跟了过来,陈蒙扶了一把他的肩:“怎么这么黑……诶呦我去!君神在上!这怎么和密道似的!”在他们两人眼前铺开的是一条弯折向下的石阶梯,顶上两边皆是方石整齐垒起的墙,涂着漆黑的涂料,闲潭抹了一下,触手细腻温凉,带着点湿漉漉的感觉。墙壁每隔十米左右都有一个凹陷,里面柔柔亮起的白光,在黑暗里陈蒙眼力非常,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判断道:“夜明珠。好家伙,真是奢侈。”
一片白色的羽毛就落在他们身前台阶上,闲潭俯身捡起来,转过身面对一堵严实合缝的墙,转手又将那片羽毛送了出去。
“我施了点障眼法,只有十三能看见那片羽毛落在哪儿。”旋即转身对陈蒙道:“走,咱们下去看看。”
话说起风十三,他追着那醉酒男人的方向离开,实则是从房间里的屏风中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笃定那屏风中的画是妖,应当善于模仿辨认旁人的法力波动,可是到底为什么……风十三摊开手看了看,为什么那画妖会故意模仿自己的法力气息呢?白袍掩盖下的锁骨正隐隐发烫,风十三神色不变,轻声斥道:“有点出息,又不是找到其他骨头了,人家模仿出来的赝品也让你这么激动?”
只是,赝品这个词显然让风十三有些皱眉。他一觉睡了九十多年,当初发生的事情仿佛恍如昨日,心头的预感越来越差,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又将他推到了这个问题的面前。如果说当初的大洞天寺降神式,请的只是一个伪神,一个君神风的赝品,那么这次呢?还会和大洞天寺一样吗?
他孤身一人站在走廊无灯的角落里,沉默着叹息。为了验证越发不安的预感,他慢慢地走着,倘若有人此刻看见他的背影,就会明白何为命途悲风枯叶萧索,像一阵缓而轻的风,为了不惊动某些即将坠落的叶,来去温柔而无留恋。好像这个人走过只是走过,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就好像没有什么人会记得某个再平凡不过的秋日的一阵风。
他的步子落在一楼正西方的神龛前,凝视了良久。最终上前,抬手轻轻一划,风刃便砍断了神龛木门的锁。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譬如这是君神地的神龛,希望待会自己赔罪的时候不会被他穿小鞋;譬如这是空的;譬如这是伪神神像;譬如这是十二自然神之下的大小仙官——直到他看清楚那神龛里立着的神像,沸水般翻滚的念头陡然间被泼到了冰冷的地面,他睁大了眼睛,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那神龛里,摆着一尊挽剑而笑的,早已陨落了的,第四君神风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