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抟的意思是至少得宣宗这个级别的庙号,却在内心激荡之下说成了李晔勉强能配得上宣宗这个庙号。李晔倒是也能够理解王抟这个时候的心情,沉默良久,方才叹息道:“宣,这个庙号对朕的评价,太高了。”
“历朝历代,总是免不了高祖创业、太宗光大、高宗守成、中宗乱政、德宗失国、宪宗图强、文宗早逝、武宗克祸、宣宗复振,然后桓炀僖灵游戏人间,最后思宗亡国。朕所做的一切,看起来不得了,伟烈丰功,但是这不过是朕在教刑四海,保卫社稷,安民立政罢了。朕百年以后,庙号就在孝、成、昭、康里面挑一个吧。鉴于东厂侦查国人的缘故,会不会谥厉?”
李晔自言自语。
昭宗是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庙号,既然我借用你的身体建立了功业,成就了我的价值,那就让我为你的这个庙号翻案,让你接受后人的膜拜,以慰藉你一生孤苦悲痛的心情吧。高野舞是这么打算的,可臣下哪里知道里面有这么多复杂的关系?王抟闻言一愣,立即道:“圣上不可!圣上一番话虽然有治国深意,却非一般人所能理解。况且圣人一统天下,开疆拓土,教化四海,功业上追始皇帝,中承高祖太宗宪宗,下启大唐万世治安。臣以为,成或昭太过菲薄了。”
成宗这个庙号是确美谥,但只属于中等,还是偏下的,康算中上,昭也是很好的庙号,但元善见背过这个庙号。用成昭给李晔盖棺定论,不但首相王抟,只怕所有人都接受不了。皇帝在生前谈论自己身后事的李晔不是第一个,但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还是前无古人。
前些日子,雅王等几兄弟联名上表劝便宜老爹封禅泰山,被李晔拒绝了。
他倒是想去封禅,奈何身体支撑不住。
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难保不会像始皇帝那样突然崩於沙丘。
不过宰相们有着他们独特的看法,天下是平定了,但四海之内真正感受到帝王威严的百姓又有多少?安史二贼伏法后,河北人民到现在仍称之为二圣。管中窥豹,见微知著,因此还不如皇帝趁自己活着的时候出巡,效仿始皇帝,慑服天下民心,稳固大唐的万世基业。而且皇帝现在的威望正值如日中天鞭笞四海之际,反响定然事半功倍,反正几个宰相都很赞成。
奈何淑妃激烈反对,只能作罢。
“或许是圣上前些年吐血,已经那个了一次,所以凡事都看得开了。这世上的事情或许真是这样呢,一切看开,也就容易有伟烈丰功了。”王抟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进行着更激烈的劝谏,李晔笑道:“王相公,你难道不明白,朕是在效仿则天大圣皇帝立无字碑吗?”
这个解释倒也光明正大,王抟愣了一下,接着劝谏道:“圣上此言差矣,则天皇帝一生毁誉参半,懿厥哲妇,为枭为鸱,这样骂她的人有。在家则家,以国为国,受天下教四海,这样称赞她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则天皇帝立无字碑,是非对错任后人评说。但圣上不同,圣上一生雄才大略,费尽移山心力,国家方有今日。名已垂于青史,何必再要后人评说?”
王抟的口才还是那么好,李晔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李晔的很多想法确实是王抟、王溥、王赞、孙偓、苏检、归黯等这些一时翘楚难以理解的,皇帝自然有皇帝的高度,见皇帝不为所动,楚国夫人又来做饭了,众人也就告退了。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何芳莺和裴贞一,李晔一阵叹息,鼻腔里悄然滚出两行殷红,他连忙掏出手绢擦血。看着妻子儿女们的背影,听着她们的说笑声,李晔泪水滚落,他感觉到死亡了。
当下命令道:“顾弘文,备好笔墨。”
因为身体原因,这几年李晔已经很少写字了,见本来心情低落的李晔突然来了兴致,坐在一边的顾弘文也高兴了起来,颠儿颠儿地忙开了。他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也日益发福,手脚没有以前灵活了,有新进的小宦官没眼色,想帮他的忙,却被他冷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大家习惯了老奴伺候,那帮小猴子毛手毛脚的,哪里能伺候得了大家?”
顾弘文每每倚老卖老地这样说。
但谁都知道,厂公是害怕别人威胁了他在大家心里的地位。
布置好了笔墨纸砚,顾弘文把李晔的轮椅推到桌前,陪着笑脸问道:“大家今天要写些什么?”
李晔淡定地笑道:“当然是遗诏咯。”
“啊!”
顾弘文胖胖的身体一抖,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小,竟然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