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马放声大哭。同时,一把尺落在哥哥身上。哥哥立马激烈抗议,母亲也颤抖着声音低声跟他理论。
在这场争吵当中,我始终懊恼的痛哭流涕。等到父亲送走丸佐的老板,拿着无尽灯从店里回到仓库的时候,不,不仅仅是我,就连哥哥也在看到父亲的神色后,突然闭嘴不言。对我来说,沉默的父亲比当时凶狠的哥哥更加的可怕。
当晚,所有的事情都谈好了,等到月底收下另一半金额的时候,就要将雏人偶交给住在横滨的美国人。什么?你问总共卖了多少钱?现在想来,真觉得难以置信,真的只有三十圆。不过,以当时的物价,这个价钱还算是不错的。
很快,距离送走雏人偶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像我前面讲述的,我对于卖掉雏人偶这件事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但是,随着要送走雏人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逼近,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感到了即将和雏人偶分别的悲伤。虽然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是我也不会任性的想要把已经说好要卖给别人的雏人偶留在家里。我只是想在把雏人偶交出去之前,能够再看看它们——黄居内的天皇、皇后,五人组的乐团,左边的樱花树,右边的橘子树,纸灯笼,屏风,莳绘道具。我想把它们摆在仓库里,再看一次。但是不管我怎么恳请,性格固执的父亲死活都不答应。“只要收下定金,不管摆在哪里,那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了。”父亲这么说。
月底,一个刮大风的日子。母亲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嘴上长了一颗足有谷粒大小的肿疮的缘故,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早饭都没胃口吃。我和母亲一起收拾完厨房之后,母亲一只手放在额头上,低垂着头看着火炉。很快,到了正午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我看到母亲嘴上的肿疮红的像番茄。再看她眼睛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辉,就知道她是在发高烧。认清这个现实之火,我吓了一跳,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冲出去找到爸爸。
“爸爸,爸爸,妈妈病的很严重!”
父亲以及在场的哥哥,一起走了进来。也许是被母亲可怕的脸惊吓到了吧!平时一向低调谨慎的父亲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母亲却勉强的挤出微笑,说:“哎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不小心被指甲划破了罢了。我还要抓紧去做午饭。”
“别勉强。让阿鹤做午饭就行了。”父亲半训斥的打断母亲的话,“英吉,快点去请本间大夫来家里。”
哥哥听到之后,如一阵风般跑出店外。
本间大夫是一位中医。不过哥哥觉得他是个庸医,很是瞧不起他。在他帮母亲看病的时候,哥哥始终双臂交叉站在一旁,用怀疑的眼光旁观。本间说母亲脸上长的是面疮。其实面疮这个病原本不是什么恶疾,动手术切掉就好了。但是可悲的是当时根本做不了手术。只能煎药服用,买水蛭吸掉伤口上的血。父亲日日守在母亲床边,按照本间大夫的药方煎药。哥哥每天取十五钱到外面买水蛭。就连我……我也瞒着哥哥,跑到离家最近的稻荷神社为母亲祈福。——因为这件事,全家人都无暇顾忌雏人偶。不,准确的说,全家人连看一眼堆在墙边的三十几个桐木箱子的心情都没有。
然而,到了和雏人偶分离的前一天,十一月二十九,我想到这将是我和雏人偶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真的忍不住想要打开箱子再看雏人偶一眼。但是,我心里明白,不管我怎么央求父亲,他都不会答应的。嗯,恳请母亲替我求情!——虽然我心里马上想到这个办法,但是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除了一点米汤之外,什么都吃不下去。尤其是这几天,带着血丝的脓不停的流进她的嘴里。看到母亲这幅情形,即使再不懂事的十五岁女孩,也没胆量提出把雏人偶摆出来的事。我一大早就开始守在母亲床边,仔细看母亲的神色和心情,一直到下午的点心时间,我都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但是,我面前的铁丝网窗口下面,就堆放着装着雏人偶的桐木箱子。过了今晚,这些箱子就会被送到住在横滨的外国人家里……搞不好还会远渡重洋到美国。我越想越觉得无法忍受。等母亲熟睡的时候,我悄悄跑到店里。虽然店里的阳光照射不太好。但是比起仓库来,至少可以看到路上的行人,明朗的多。那个时候,父亲正在核对账目,哥哥正在认真的将甘草之类的药物放进药碾。
“爸爸,那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看着父亲的脸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父亲不仅不答应,甚至理都懒得理我。
“这个事情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对了,英吉,今天你天黑之前,去一趟丸佐。”
“去丸佐,找老板吗?”
“就是麻烦他帮忙买一盏油灯……你顺便拿回来。”
“但是丸佐没有卖油灯啊?”
父亲根本理都没理我,难得的笑了笑说:“也不是买烛台之类的东西,只是请他帮忙买一盏油灯……由他出面买的话,应该会我买的还好吧。”
“那么,之后家里不用无尽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