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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人世艰辛泪辞杨小虎 风沙辽远魂断玉娇龙

耿六娘见高朗秋时常注意他们练武,心里很不高兴,可是也不便拦他。因为他是本村的“圣人”,又是费伯绅的好友,而且知他是个书呆子,虽然他会练宝剑,但若想偷学这高深的武艺,可是不容易。

如此不觉过了一年多,哑巴渐渐地穷了,碧眼狐狸待他也渐渐地不好。又因哑巴本是个练武功夫的人,禁不住五十多岁又娶了个老婆,所以也身体日衰,渐渐得了病。费伯绅又时往村中,与耿六娘秘密相见,秘密计议。

一日,是初春三月,又是一个细雨的黄昏,忽然哑巴家里发出了哀声。

高朗秋在屋中正独自研习偷学来的武艺,忽然听见了这种怪异的声音,他就止住了手脚,走到院中,站在雨下,侧耳静听。只听见了两三句哭声,是碧眼狐狸耿六娘所发,但旋即停止了。高朗秋赶紧走出门去,几步就到了耿六娘的门前。推了一下门,见推不动,他就使出这些日经过偷学研习所得的武艺,一耸身过了短篱,硬撞进屋去。却见哑巴已经死在床上,尸身用棉被盖着,露出脸来。从那凄惨的面目上看去,可知哑巴之死,虽然因病,也另外还有原因。碧眼狐狸自觉武艺学得可以了,哑巴身边的积蓄又已荡尽,留之徒然是个眼中钉,所以……高朗秋心里明白。

碧眼狐狸假哭了两声,表示叫邻人知道哑巴已死。她却正在检查哑巴向来绝不许别人触动的那包裹,打开一看,就使她非常失望,原来全无金银,只是两本破书。碧眼狐狸又不认识字,她正在生气,忽然高朗秋闯进来了,把她吓了一跳。

高朗秋的眼睛却盯在那书皮上,他立时如见了奇珍异宝,心中惊喜,表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冷笑着说:“不要怕!我早就想到伯绅跟你要做出这一件事,但你们原不必这样做,他会自己死的。放心!我不给你们声张!可是这两本破书我要借去看看!”

碧眼狐狸连书皮也没有翻开,她只说:“你拿去吧!现在我倒很后悔。”

高朗秋冷笑道:“你后悔已经晚了,以后就提防这死人的朋友来找你复仇吧!”说毕话,拿着书走去。

次日,碧眼狐狸就办理哑巴的丧事,那费伯绅也来帮忙。高朗秋却从此足不出户。过了月余,村内无事发生,高朗秋却把他的房屋和藏书全部变卖,离了绥江县一去无踪。

原来哑巴留下的那两本书,每本都有四五百页,书皮写的是“九华拳剑全书”。江南鹤绘制。里边是图多字少,虽然图都画得很粗糙。字也写得劣,然而九华山老人所传的拳、剑、点穴及种种神出鬼没的武艺尽在其中,而且因绘者江南鹤精通一切,心思又细,当初绘这书时又专为给哑巴看的,所以是无一处不详,内外两功,应有尽有。得到此书,若肯下功夫去学习,不愁不能练出一副好身手来。

高朗秋为人本极聪明,又因本来就会些剑法,所以他得了此书就直奔河南。此时他的胞兄高茂春已升任汝南府的通判,与知府贺颂颇为相得,便荐了高朗秋在衙中做个书办。高朗秋其实是借此隐身,并为躲避那碧眼狐狸找他索书。其实他是时时揣摸着那两本书中的精髓,每晚并趁着人睡熟之后,实地去练习。白天除了办理衙中的文书以外,便是吟诗饮酒,别人只道他是个书痴,却不知他暗中正在研究飞侠的本领。

这时汝南城内有一位名士,名叫杨笑斋,家道殷实,为人风流倜傥,玩世不恭,已经有四十岁了,还是常在花街柳巷行走。他与本城的府台贺大人是莫逆之交,与高茂春又是换帖,因此他与高朗秋相识了。两人诗酒往还,很是相投,可是高朗秋在背地里研究武艺之事,他也是完全不知道。

这天是五月端午,衙门里停办公事,高朗秋随他哥哥到内宅给府台大人与府台夫人拜过了节,就走出衙来。这时天已不早,炎日当空,他不住地打哈欠。原因是昨晚简直没有睡觉。哑巴书上那段“勾魂夺魄剑”叫他太费事了,到如今还觉着没有十分悟解出来。一路走,一路想,身子撞着人他都不知道。

正在走着,忽听耳边有人叫道:“朗秋兄!”高朗秋止住步往四下一看,并没有什么熟人。忽听头上又有人说:“请上楼来吧!”高朗秋这才一抬头,原来旁边就是一家很小的酒楼,杨笑斋俯着栏杆,正在楼上叫他。

高朗秋赶紧拱手说:“哦!我正要给你去拜节!”遂就进了酒铺。

原来楼下是个走道,通着后院,后院里像是有许多人家住着。他扶着狭窄的楼梯上了楼,看见那里才是酒铺,只有三四个座位,除了杨笑斋再没有一个酒客。高朗秋就拱手上前,并笑着问说:“笑斋兄!今天是端午佳节,你老兄不在家中饮酒,怎么到这里一人枯坐呢?”

杨笑斋好像脸上露出一种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没说什么,只说:“请坐请坐,你在此也是一个天涯孤客,遇到佳节,必多感慨。来!你我且互尽一杯吧!”高朗秋晓得杨笑斋的太太是很嫉妒的,夫妻都年近四旬多了,没个儿女,太太还不准他纳妾。今天一定是又打了架,所以他才一个人来此饮酒遣愁。

当下杨笑斋又向柜上说:“再热一壶酒来!”掌柜的答应了一声,回首向柜里的一个门帘后说了一句话。

待一会儿,就见由门帘里伸出来一只纤细的玉手,手上染着红指甲,戴着黄戒指,还露出半截水绿的袖头,把一个锡酒壶交给了掌柜的。掌柜的是一个短身材五十来岁的人,就把酒壶送到这桌上来,高朗秋不由发痴了。

等到掌柜的转身走去之后,高朗秋就悄声问说:“这酒馆带着家眷吗?”杨笑斋说:“只是夫妇二人带着个女儿。”正自说着,忽见由楼梯上来了一个姑娘,穿着节下的新衣裳,长得并不怎么好。可是这个姑娘急匆匆进到柜里门帘之内,又领出了一位比她高一点儿的姑娘。这姑娘长得美丽,年岁不过十五六,秀发明眸,发下还插着一枝黄绒做成的老虎,穿的正是水绿色的衣裳,这是端午节时应有的点缀。她把眼珠向杨笑斋转了转,欲笑没笑,就随着找她来的那个女伴跑下楼去了。

高朗秋这才明白,笑着说:“怪不得你老兄今天还到这里来,原来这里不但有酒,且有美人!”

杨笑斋就说:“你看见姑娘头上那只绒虎没有?以此为题,我们每人要作一首诗,否则罚酒!”于是他从怀中掏出永远随身带着的墨盒、纸笔。他喝了一口酒,立时就成诗一首,拿给高朗秋去看,却是:端节家家插蒲艾,我从鬓底见雄姿。

松风山月失吟啸,要伴婵娟做虎痴。

高朗秋连连点头,说:“作得好!”遂也和了一首。二人尽兴畅饮,谈今论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