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虽然平日里也跟着文人公子们一同游过花舫,见识过些许江南艺伎,但去真正的青楼她也是头一遭。和锦带着她穿街过巷,来到了位于桃花渡口的教坊司,周芸看见规整秀气的三层门楼伫立于商贾云集、四通八达的桃花渡,内心也真是激动地要搓搓手了。前世对这古代性工作者行业的印象都是电视剧里那些涂着厚厚的红嘴唇、穿着劣质吊带、肩膀上批一块透明纱见到客人就生扑的群众演员,重生在明初她才了解到,当朝皇帝朱元璋极其支持青楼产业,甚至是到了鼎盛的程度,更不用说这扬州地界在历史上是有名的艺伎盛地了。
周芸与和锦刚走到教坊司一侧,还未曾踏进门口,就已经有位眼尖的清秀小厮恭敬地出门迎客,迎入雅间。一路走来,周芸眼花缭乱,原来这雅间都是有主题的,跟前儿的“听云阁”便是以声乐为主,来服侍的艺伎个个精通音律,且大多数姑娘一开口,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后日日苦练的好嗓子;对过的“品茗轩”便是以擅长茶道的姑娘服侍客人,而二楼的“霓裳厅”更自不必说,比其他雅间要宽敞出两倍多,房间的三分之一搭成了台子,是以善舞的艺伎来服侍客人。
周芸摇着扇子,两人一前一后寻了个“听云阁”,坐定喝了口茶水,一口下去,连周芸都忍不住叫了声“好茶”。她东看看西看看,这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咕咚又忍不住大口喝了茶水,待小厮出去后,偷偷小声问和锦:“我说,咱这一进来,那些姑娘不应该由鸨子带着一起扑上来吗?”
如果用动画画风来形容和锦,他现在就是一脑门子黑线加问号,真不知道自己家这个芸儿小姐天天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平日里也并没见她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啊。
和锦解释道:“这里大部分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一半落魄官宦家的女眷,入教坊司是奉旨入籍,本就是懂得琴棋书画的,还有一半是教坊司从小培养的艺伎,都有一技自幼苦练傍身,您说的那种,是底层卖身的妓女,在这种场合很少见的。”
周芸有些不爽地撇撇嘴:“看才艺能看出个什么花儿来?那刚刚那个九霄阁是不是卖身的?直上九霄的意思,要不咱去那个雅间看看。”
和锦更是无语:“回禀小姐……九霄阁是……品酒的……”
周芸泄气了,她跑去窗前东张西望,拿扇子指着隔壁一个更加华丽气派的楼说:“要不咱去那家!那家看起来像卖身的!”随着手指的方向,周芸挨个扫视了一圈楼下的动静,并没有再发现刚刚那些疑似尾随的身影,看来是散了。
和锦神色有些紧张,抬眼跟着周芸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迅速转移了视线佯装镇定。周芸偷偷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和锦,估摸着这和锦也是在她面前硬装大尾巴狼呢,便噗嗤一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锦啊,你来跟我一起坐,来都来了,就别杵那儿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周芸一遍遍地命令他坐下,和锦见周芸执意如此,最终便也不敢抗命,硬挺挺地过去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搞得周芸看着他,自己都觉得紧张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众多姑娘各自捧着乐器鱼贯而入,有的乐器周芸倒是熟悉一点,有的乐器她压根儿见都没见过。她随意指了个抱着琵琶的碧衣女子:“就你了。”
碧衣女子抱着琵琶从一队列中迈碎步上前,颔首称是,便在对面的凳子上坐定。其他姑娘见状后,整齐划一地行礼后又鱼贯而出,毫不存在情绪和大步走路的声响,整个过程训练有素,不禁让周芸暗暗乍舌,这教坊司,可真是好大的规矩啊。
碧衣女子坐定后,周芸才注意到她的长相,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人,却又一种恬淡清冷之感,狭小的鹅蛋脸,细眼长眉,云鬓繁茂,一丝不乱,很适合这身碧色的衣服。她怀抱着琵琶微微笑着,细长的眼镜弯成浅浅的月牙儿:“官人想听什么曲子?”
周芸开始剥瓜子了:“就你拿手的来一曲吧。”
碧衣女子回答:“既然这扬州府柳树新绿,春日里也有碧玉妆成一树高的眉目了,小女子就献丑一曲「临江仙·鸣珂碎」。”
话落,琵琶声起。
先是寥寥几个定场单音,周芸剥瓜子的手便生生停住了。随后碧衣女子纤巧的手指在琵琶上轻盈翻飞,细碎且密集的琴音似是有节奏的由远而近,那感觉像是在江上的画舫里,对面的画舫坐着这位技艺高超的美人,随着两艘画舫缓缓地靠在一起,琴声也越来越强烈。她真的很想收回自己刚刚那句“看才艺能看出个什么花儿来”。
碧衣女子倚琴声而唱:“
珂碎撼都门晓,旌幢拥下天人。
马摇金辔破香尘。
壶浆盈路,欢动一城春。
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
凤箫依旧月中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