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切莫心急,安定下葬已有十六年之久,当年她太小,遗骸亦是婴孩大小,且让各位好好找一找……”
李弘的话有理,众人又重新将目光移回了棺椁上,武则天的脸色虽苍白了两分,但眼眸依旧很坚定,透着强大的笃信决绝,令人简直不知当相信亲眼所见,还是应当相信她。
听了李弘的吩咐,那些僧人将棺里棺外的每一寸都摸了一遍,甚至将棺抬了起来,看看遗骸是否落入棺与椁的夹层中,却仍然一无所获。
到这一步,武则天终于坐不住了,霍地站起,快步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椁。众人见武则天脸色不对,猜想这结果应当出乎她的意料,互使眼色,不知此事将会如何收场。
李弘搀扶着微微颤抖的李治,望着从未如此茫然过的武后,再看看人群尽头面色煞白的樊宁,忽然不知自己一直坚持追寻真相究竟是对是错。如若今日棺椁中真的没有发现安定的遗骸,只怕自己的母亲、薛讷与那狄仁杰皆会有灾厄临头,更莫提大唐江山会因此案产生什么样的动荡,而他竟一点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好一阵诡异的缄默后,高敏先开了口,语中带着无法掩藏的兴奋道:“陛下,棺椁空空如也,十六年前的大案已是昭然若揭。当年的武昭仪,如今的天后设计令未满周岁的安定公主假死,陷害王皇后,致其失宠被废,借机上位为正宫之主。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行为天下表率,废黜恶妇,还当年因此事被牵累之人一方清白,方是清明盛世之君,万民归心之主,请陛下早作决断!”
高敏这说辞难听,但若是刑部上报御史台,明日朝堂上谏臣的言辞必会更加激烈。打从太宗起,虚怀纳谏便似流淌在大唐国君的血液中一般,此事一经坐实,李治即便有心也难以保住武则天的后位,更何况……若此事是真的,李治当真能原谅她吗?
在众人疑虑的目光下,武则天脱簪跪地,拜道:“陛下,此事臣妾百口莫辩,无论陛下如何惩处,臣妾皆甘愿认罚。但永徽五年之事,臣妾问心无愧!臣妾不知究竟何人、何等势力借安定生事,今兹愿赌服输,并不代表臣妾认罪。天日昭昭,臣妾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唐天下,千古功过,后人自有定论,臣妾无怨无憾!再拜谢君恩,天涯路远,望陛下珍重。”
武则天说罢,示意御史将自己带下。莫说那御史,在场诸人无有不懵然的,皆望向李治,不知当如何是好。
李治无声叹息,眯着眼,冲人群尽头的樊宁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樊宁本能般地欲逃,却被几名内官簇拥着,赶鸭子上架般走上前去,她不敢看李治,亦不敢看李弘,头脑懵懵然,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濒死之人,以这种方式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李治内心经过剧烈的挣扎,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眼,几分犹疑踟蹰褪去,尽是帝王的沉定。
李弘知道,李治这便是要做出决断了,心登时揪作一团,哪知一直默不作声的薛讷忽然高声道:“启禀二圣,臣有一尝试,或可令真相大白,请二圣准臣发号施令!”
高敏与李乾佑互使眼色,虽未言声,但两人皆是一脸哂笑,似是暗语薛讷狗急跳墙。众人原本鸦雀无声,此时却嗡嗡然议论起来,皆说薛讷真是送死,原本他与狄仁杰就有过失,天皇尚且未来得及追责,他便这般急不可待地送上门了。
李治深深望了武则天一眼,似是又陷入了权衡。旁侧的李弘忙道:“父皇,事已至此,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切实的交待,不妨让慎言试试罢。”
李弘说的没错,越是到此时,越怕行差走错,稍不留神,危及的可能是原本太平的天下。李治撑头颔首,示意薛讷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薛讷大拜谢恩,而后阔步走到那竖井边,对那几名僧人道:“如今天皇准本官发号施令,还请劳动各位大师,先将这棺椁从坑中抬出来。”
“这……”坑内众僧面面相觑,原地站着未动。有僧人望向圆空法师,寻求意见,但圆空法师垂首冥神,不给任何回应。另一名稍稍年长的僧人见状,忙道:“这棺椁重得很,当初是礼部向工部借了营建城墙用的吊索车来,才把棺椁吊进去的,光凭贫僧几个,哪能抬得上来呀!”
李乾佑高声附和道:“胡闹!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李弘接到李治示意,背手上前道:“方才父皇已应允薛明府,他所说便代父皇之令,尔等不肯听从,可是意欲抗旨不遵?传本宫口谕,命工部即刻送吊索车来此处,不得有误!”
李乾佑鄙睨一笑,拱手对李治与李弘道:“陛下,殿下,安定公主遗骸丢失,兹事体大,如今让本就不是专职查案的薛明府在此劳师动众,越俎代庖,恐怕有损天威。薛明府先前信誓旦旦,称能找到公主遗骸,此时不过是拖延时间,为了脱罪罢了。陛下身体不适,不妨还是将此事交与刑部彻查,也好全面查清此事的真相。”
薛讷一改方才谦和知礼的模样,慷慨高声道:“陛下,天后,方才狄法曹的话绝非妄语。臣薛慎言以项上人头作保,已查清此案,且确定策划此案,诬陷天后之幕后主使,就在刑部之中!请陛下立即命侍卫封锁广化寺,不许任何人外出,若待阐明事实后,仍认定臣有半句妄言,臣愿请左右卫即刻将臣诛杀当下,以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