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二舅舅家的锦姐儿。
我慢慢坐起身子,不由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几个年轻的姑娘正各自挂着笑纷纷看我。方才想起来先前在老祖宗那喝了些酒,抱着书出来醒酒,读着读着竟就在这杏花树下的平面石头上睡着了过去。
锦姐儿还在旁边笑我是什么话本里的“贵妃命”,激得我通红着脸伸手便要去掐她:“你这小蹄子尽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冲我嘻嘻一笑,就要往其他人身后躲。
一个年岁稍长的紫衣女子站出来忙拉住锦姐儿,无奈笑道:“你莫编排娟妹妹,她今日喝多了酒,只怕现在还脑子痛。”她说着走上前来扶我起来,细心从我头上拿下一朵杏花瓣,又拍了拍我身上落的其他枝叶,温婉一笑解释道:“娟妹妹,今日有客来,所以老祖宗特意叫我们来寻你——我带你去换件衣服,之后就得快些过去了,只怕客人这时已经到了。”
她说着转头又对众姑娘道:“你们先去吧,帮我跟祖母说我带娟妹妹换件衣服就过来。”
“那大姐姐我们就先过去了。”
“嗯,去吧。”
华姐儿比我们都要大上几岁,人自小就稳重端庄,行事大方有礼,虽说话温温和和,但在姐姐妹妹当中却是极有威严的存在,所以只要她一发话,就连小霸王苏锦都不敢说话。
是乎,见余下几个姐妹向华姐姐点点头,便先走了。
而华姐姐则带我回了晴暖阁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她亲自给我挑了一身水碧色苏绣月华立领长衫,下着翡色撒花洋绉织裙,又帮我挑了个白玉蝴蝶对簪,别在头上。
去的路上,听娟姐姐大概解释了下,才知道今天来的客人是二舅母娘家那边的亲戚,从扬州过来苏州不久,便递了牌子上门来拜访了。我想起这二舅母是舅舅前年才娶的续弦,据说是扬州那边第一盐商的女儿,本来外祖母不同意,总觉得这经商人家的人眼池低浅,暴发户,就算是当个续弦也辱了苏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但最终抵不过二舅舅喜欢,还是娶进了门。
这几年相处,二舅母为人长袖善舞、处事圆滑,对一大家子人无不细致入微关照,对老祖宗更是挖尽心思的照顾,老祖宗渐渐的也就没有再那般抵触了。
正想着,一众婆子奴仆簇拥着我跟华姐姐走到了老祖宗的长秋阁,还没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有年轻男子的声音。
门口有服侍的婆子见我们到了,忙为我们打了帘子,对里头道:“华姑娘、绮姑娘来了——”
里头外祖母抚掌大笑的声音传出来:“说着就来了,快带姑娘进来——”
丫头拥着我们走了进去。
外祖母正在主座上坐着,而右下首坐着一个穿着深青色大袖袍妇人,瞧着面容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柔和,正笑着朝我们看来。又一错眼,目光忽的落在她身后的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一身霁青水浪纹云光锦对襟长衫,腰坠绣着松石花样的荷包,束发嵌宝白玉冠,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装扮与往常所见的那些江南的公子哥儿并无太大差别。
他微微低着头,正认真地回着外祖母的话,像是留意到了我的视线,忽然抬眼朝我看了过来。
该怎么形容这双眉目?
清朗似流云,澄澈似清溪,云山乱,晓山青,重重似画,分明是不动声色的山水画,偏偏眉眼间自带一阵水波流转,整个画面就灵动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书里的有匪君子,忽然就有了现实的模样。
他顺着外祖母的视线抬眼朝我们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