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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罪罚

想起幼年时母亲凄苦的笑。

想起家人轻鄙的眼神。

想起自己被殴打吐血,却还要在母亲面前佯装无事。

想起这个人永远视而不见的目光。

想起临终时憔悴怨恨的脸。

手指在剑柄上握了又紧,紧了又松,几度反复。

“真恨一个人,杀并非唯一法门,有时反成了轻松便宜的解脱。”女子淡淡地道,“让对方承受时间的折磨,失去所有又怯于一死,才是真正可怕的惩罚。”莫名地,他忆起偶然听闻的片语。

“人最悲哀的,莫过于痛苦而无望地苟活。”

清冷的黑眸微闪,忽而望了他一眼,其间微妙的意味此刻才领悟过来。

静立太久,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被注视的人懵然在旁人提醒下抬头,苍老而昏然的目光混浊衰弱,扫过身形如剑的黑衣少年。笔直的站姿像绷紧的弓弦,隐隐有种锐利的森然,一望即知受过严苛的训练,无表情的脸似曾相识,气息冷得吓人。

或许又是个曾经听说过方家旧事的好奇者。

男子疲倦地低头擦拭桌子,一只手按着阵阵酸痛的腰。每逢阴天,受过伤的腰背疼得几乎断掉,为了生存必须勉力做各种粗活,昔年强盛的过往如烟花寂灭,早已对纷杂的讥讽议论麻木,乞食数年,所求的仅剩下一碗冰冷的粗食,一方栖身的薄榻,再不会为久远无谓的记忆漾起半丝波澜。

但那样的目光终究太过奇异,男子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正瞥见少年收回视线转身,紧握剑柄的手垂落,虎口上的一颗红痣唤起了某些沉睡的影像。

晴朗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入天井,秀致明丽的女子为刚满月的婴儿洗浴,亮晃晃的光芒随着水花四溅,孩子咿呀的稚音与女子眼中的微愁相映,他不知不觉驻足。

婴儿胖胖小手划过女子发际,幼嫩的拇指边一颗惹眼的红痣,与他一模一样,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起初,他是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父辈的斥骂、叔伯的责备、旁系兄弟们轻鄙的目光扭曲了这一期望,他一天比一天疲惫,悔意在心底滋长,蔓延至铺天盖地,而那个惹来无边非议的女子,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他想,自己大概犯了错,被爱意冲昏头脑带回一个棘手的麻烦,或许她没有武功就好了,亲人们指责的声音会小一点,对着毫无威胁弱女,莫须有的猜疑恐惧迟早会消失无踪。

他又错了,当她失去了力量,嗜血的声浪日盛一日,原本畏缩暗讽的人尽皆跳出来,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不敢站在她身边,那一股汹涌得可怕的敌意,足以令勇气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