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么,放心安睡,一切托付给上帝好了。”
正如我们说过的,马车等在门口;四匹强健的骏马竖起鬃毛,不耐烦地蹬踏着地面。
在台阶前,站着那满头大汗的阿里,他显然刚赶了大路回来。
“噢,”伯爵用阿拉伯语问道,“您到那位老人家那里去过了吗?”
阿里做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您按照我的吩咐,让他看了那封信?”
“他怎么说?说得更准确些,他说什么?”
阿里挪到光线下面,好让主人看清他的脸,然后,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人的表情,像老人要说“对”的时候那样闭拢眼睛。
“很好!他答应了,”基督山说,“我们走吧。”
他话音刚落,车子便开动了,马蹄在石板路上溅起夹着尘埃的火花。马克西米利安一言不发,坐在车厢的角落里。
半小时以后,车子突然停住了,原来伯爵把那条从车子里通出去绑在阿里手指上的丝带拉了一下。
那个努比亚人立刻下来,打开车门。
夜空繁星闪烁。他们已到达维儿瑞夫位于巴黎东南方的小城。山的山顶上;登高远眺,巴黎像一片昏暗的大海,海面上摇曳着万家灯火,犹如涌动万顷银波;但这波浪比汹涌的怒涛更喧闹、更热烈、更变幻、更狂怒、更贪婪,这波浪像浩瀚的大海,从不止息,永远互相撞击,永远吐着血沫,永远贪婪地吞噬!……
伯爵独自立在那儿,他挥挥手,车子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把两臂交叉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脑子像一座熔炉,曾铸造出种种激动世界的念头。当他那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为热心的宗教家、唯物主义者所同样注意的现代巴比伦的时候,他低垂着头,合拢手,像做祈祷似的说道:
“雄伟的城市呵,我闯进你的大门还不到半年。我相信是天主的智慧指引我到这里来的,他又胜利地把我从这儿带走;我进入你的城墙中来的秘密,我只向天主吐露过,因为只有他,才能洞察我的心灵;只有他,知道我此刻离去时既无怨恨亦无骄矜,却又是不无遗憾的;只有他,知道我从来不曾为一己的私欲或出于无谓的动机滥用过他交给我的权力。喔,雄伟的城市呵!我在你跳动的脚膛里找到了我要寻找的东西;我像一个很有耐性的矿工,在你的胸膛里挖掘,为的是铲除那里面的毒瘤;现在,我的事情做完了,我的使命完成了;现在,你已经不能再给我以欢乐或痛苦了。别了,巴黎!别了!”
他的目光像一个夜间的精灵一样在那广大的平原上流连着,他把手放在额头上走进马车,关上车门,车子便在一阵尘沙和响声中消失在山的那一边了。
车行了六里路,没有人说一句话。莫雷尔在梦想,基督山则一直望着他。
“莫雷尔,”伯爵终于对他说,“您后悔跟我来吗?”
“不,伯爵,但离开巴黎……”
“如果我以为巴黎会让您快乐,莫雷尔,我就会把您留在那儿的。”
“瓦朗蒂娜安息在巴黎,离开巴黎就像是第二次再失去她一样。”
“马克西米利安,”伯爵说,“我们失去的朋友并没有安息在地下,他们珍藏在我们的心间,天主这样安排是为了让他们能永远陪伴着我们。我有两个像这样永远陪伴着我的朋友:其中一个给了我生命,另一个给了我智慧。他们两人的精神活在我的身上。我遇到疑难不决的事,就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如果说我做过一些好事,那得归功于他们的劝告。听听您的心声是怎么说的吧,莫雷尔,问问这个声音您该不该老是把这张哭丧着的脸冲着我吧。”
“我的朋友,”马克西米利安说,“我心里的声音非常悲哀,我只听到不幸。”
“这是神经衰弱的缘故,一切东西看上去都像是隔着一层黑纱似的。灵魂有它自己的视线,您的灵魂被遮住了,所以您看到的未来是黑暗险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