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我面前的这群人却全都是赤身裸体的,什么短裤、大褂、裙裤,都没了踪影。他们就这样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中,将自己的丑陋之态表露无遗,甚至还在夸夸其谈,脸上毫无顾忌之色。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极为壮观的景象。对我自身来说,此时倍感荣幸,因为竟然有幸将这些人的情况向那些文明人描述一番。
我应该从哪儿开始说呢?这浴池里十分混乱。这些妖怪们的行径乱得很,为了能够井然有序地加以阐述,我必须要花费大量精力。我先从浴池着手吧,姑且算它是浴池吧,事实上,这很难说得清。它有九尺长三尺宽,被分为了两部分。一边是所谓的药汤,一边是普通洗澡水。前者呈现出一种乳白色,但却像掺了石灰似的那样混浊,而且还油亮亮的不通透。其实,这水像要臭了似的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一番探听之下我才知道,一份药汤竟要用一周之久,下周才会换新的。至于后者,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是普通水,但也称不上清澈,那颜色就和消防水桶里存的雨水被搅动起来时差不多。
接下来我要说说那些妖怪。要想对他们加以描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两个看起来岁数不大的人站在那个和消防水桶差不多的浴池里。他们站在那儿正将水撩向自己的肚皮,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于耳,当真是好福气。若论肤色,这两人简直不分伯仲,都是同样黑。我心里想着:“这两个家伙,长得倒挺壮实。”没过多久,其中一个对另一说:“我这块是怎么了,阿金?总有些疼。”与此同时,他正拿着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前胸。
“那块吗?是胃啊。这你可得注意点儿,严重了是会有生命危险的。”阿金说道,语气颇为热情。
“不对,是左边。”那人边指着左肺部的位置边说道。
“就是胃没错的,左边胃,右边肺。”阿金答道。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胃在这边呢。”那人边说边在自己的腰上点了点。
“不对,那是小肠。”阿金说道。
这时,一个青年突然跳进了水里,发出“咕咚”一声,这个长着小胡子的家伙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原本他跳进来也没什么,可是他全身都是香皂沫,除此之外还有泥垢。所以这一跳之下,这些东西立即在水面上扩散开来,形成了一层油光光的污垢,呈一种青灰色。然后,两个脑袋从他旁边露了出来。其中一个光秃秃的,是个老头儿。他冲一位留着板寸的小伙搭讪道:“人老了,腿脚都不灵便了,和年轻人可比不了。不过要说到这洗澡水,我还是希望能热些的,否则不过瘾啊!”
“您身体看着不错了,老爷子,而且看起来很有精神头。”青年答道。
“哪有什么精神啊,幸好没什么病。人啊,活到一百二十岁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千万别干坏事。”
“这么多年?能活到吗?”
“肯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在明治维新前,牛入区有个直参武士,名叫屈渊。据说他有个仆从,此人活到一百三十岁呢。”
“嘿!活得真够久的。”
“可不是吗?活得真够久的,以至于他连自己的岁数都忘了。据说,他在一百岁以前还清楚自己的年龄,但是之后就忘得精光了。我们相识时,他已经一百三十岁了,不过那时他还活着呢。至于后来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没准儿啊,现在也没死。”说完老头儿就离开了浴池。至于刚才那个长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他正独自在那儿笑嘻嘻地弄着香皂沫,使那像云母片一样的香皂沫覆盖住了身旁的水面。
然后,又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妖怪跳进了浴池。之所以说他与众不同是因为他背上文着花纹,似乎是岩见重太郎[80]挥刀斩蟒蛇的故事。不过那条蟒蛇却不见踪影,应该是尚未文完,这着实可惜。因此,在这位“岩见重太郎”的身上,多少能看出点儿失望的味道来。他跳进浴池后嚷道:“妈的,这水真热啊!”
另一个随后跳下的人也附和道:“这水……能凉些就好了……”此人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可见这洗澡水确实太烫。一见到那位文着重太郎的人,他立马招呼道:“您也来了,老师傅。”
“嗯,是你呀。”那位“重太郎”接着问道,“最近,阿闵怎么样了?”
“他呀,活跃着呢。”
“他倒不是总这样……”
“那倒是,不过这可不是个忠厚的家伙。哦……这么说吧,反正他不大招大家待见,也不知是何原因,而且也不得大家信任。对一个手艺人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为何大家都不喜欢他,其实这也好理解,谁让阿闵总是一副骄傲自得的样子呢,一点儿都不懂得谦逊有礼,所以大家不信任他也很正常。”
“这倒是实话。仗着自己的手艺,这家伙总是自以为是。可这有什么好处呢,最后还不是自己遭殃。”
“白银町上的老人儿没剩下几个了,到了现在,也就只有桶铺的元老爷、砖瓦店的掌柜,还有您,能称得上师傅喽。我是这儿的本地人,生于此长于此。至于阿闵那家伙是从哪儿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是吗?不过他竟然能做到那地步,倒也实属难得了。”